雷聲響起,不過須臾,天空便落下傾盆大雨。烈火猛地熄滅,雨水洗禮着大地,将李若宸身上的血迹清洗得一幹二淨。
李謙将李若宸背在身上,邁着沉重的腳步朝着雲地口深處而去。
江翎收回目光,突然沒由來地出了神。
他還記得那一夜。
烈火席卷裴府,鮮血溢了滿地。他也和李謙一般,在屍體堆裡找了許久,才找到裴卿書和周沅清的屍體。
裴卿書死不瞑目。
是江翎親手給他合上雙眼,親手拔出了他手裡的長槍。
那夜,他在裴府待了許久,淋了一夜的雨。
裴卿書不可能會叛國。
宋衍知道,可宋衍還是對他下手了。
江翎想了一夜忠君的含義,沒想通。
他後來也幹脆不再想。
恨宋衍嗎,自然是恨的。
可這天下還需要他。
江翎不能動手。
裴卿書的長槍被他藏着,擦了又擦,他或許也等待着一個機會,幫裴卿書延續保家衛國的心願。
可宋衍怕他,防他,不用他。
傅大山早已與匈奴勾結,那之前為保家衛國而戰死的兄弟們,他們的命,算什麼?
江翎突然很難受。
李若宸本來不該死的。
雲地口易守難攻,可偏偏傅大山叛了國,可偏偏傅大山洞悉雲地口所有的弱點。
可偏偏宋衍用了傅大山。
昏君,叛臣。
大周興亡,早就注定。
江翎猛地醒悟。
不能再把希望寄托在宋衍身上了。
這天下應該易主。
忠君,忠的是天下,忠的是子民,忠的是明君。
而不是昏君。
江翎在原地坐了許久,盯着明月,靜靜淌下了淚水。
這麼淺顯的道理,他怎麼現在才明白呢。
*
聽着外頭傳來的哀嚎聲,謝雲清出了神。裴晏華攥着手心,半晌後,吐了口氣,終是起身出了營帳。
謝雲清聽到他的動靜,猶豫片刻,也出了營帳。
映入眼簾的是刺目的鮮紅,謝雲清眼眸一顫,僵在了原地。
裴晏華接過濕帕子,低聲道:“我來吧。”
“多謝……”
斷臂的男子虛弱地說完這句話,便閉上了雙眼。裴晏華給他擦拭着臉龐,眸色晦暗不明。
謝雲清回過神來,抿了抿唇也動手幫着大夫處理傷口。
折騰了大半夜,才算把傷員都安置好。感受到百姓恐慌的目光,裴晏華起身離開了原地。
謝雲清跟了上去。
沉默着走了一截路,裴晏華突然開了口:“子渚。”
“我在。”
裴晏華轉頭去看他,眼眶微微發了紅:“我是不是很懦弱,父親讓我保護好他們,我卻連一把長槍都拿不起來。”
謝雲清搖搖頭,上前一步,堅定道:“不。”
“他們受傷是因為匈奴,是因為傅大山。”
裴晏華沒說話,垂着眼做着劇烈的掙紮。他攥緊謝雲清的手,直到将他的手背捏得通紅,才低聲道:“子渚,我想試試。”
“我陪你。”
……
長槍在燭光下閃着刺目的光線,裴晏華深吸一口氣,顫顫巍巍伸出了手。
即将觸摸到槍柄的時候,裴晏華又頓住了動作。他攥緊手心,往後退了幾步,跌坐回了榻上。
拿不起。
放不下。
裴晏華眼眶一濕,有些惶然地看着自己的手心。
難道要一直這樣了嗎。
淚水模糊了視線,燭火婆娑,裴卿書的面容曆曆在目。
——“保家衛國,忠于天下,至死不渝!”
裴晏華看了看自己的手心。
——“容安,逃!!”
燭火婆娑,恐懼攀上靈魂,裴晏華猛地縮回手,蜷縮在牆角。寒風忽至,燭火猛地熄滅,裴晏華驚惶地跌落在地,捂着自己的耳朵,死死閉着雙眼。
恐懼,害怕,不安。所有的負面情緒鋪天蓋地朝着裴晏華湧來,像是海浪打造的囚籠,将他牢牢禁锢在這片黑不見底的泥沼之中。
他試着掙紮,卻越陷越深。窒息感侵襲整個身體,裴晏華嗚咽幾聲,全身上下都因為害怕而顫抖。
淚水一滴一滴淌到地面,模糊了裴晏華的視線。半晌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帳簾被風吹得高高揚起,下一秒,裴晏華突然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容安,别怕。”
謝雲清的聲音蓦地在耳旁響起,裴晏華哭得更兇了,哽咽得幾乎快說不出話:“子渚……怎麼辦,我拿不起長槍了……父親一定會對我失望的,可是我……我真的……”
話音未盡,裴晏華已然泣不成聲。謝雲清摸摸他的後腦勺,動作溫柔極了。半晌後,他堅定開了口:“我幫你拿。”
裴晏華怔怔看着他,謝雲清給他擦擦眼淚,認真道:“我不會食言的,你相信我。”
說完,他拉起裴晏華的手,捏了捏他的手心,表情鄭重:“容安,等再過三個月,我一定一定能拿起那把重弓。再過三年,我一定一定,一定能幫你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