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遮雙手揣兜,慢悠悠地走出别墅,在離雲迦還有幾步的地方停下來,他看見這一幕,先是發出了一聲厭惡的“啧”,才道:“你怎麼還沒死啊。”
這是極少能令他滿意的作品,沒想到他一個不留神,就這麼沒了。
換成别的情況,他肯定要殺人的,但作品還差最後一步沒有完成,就是一副劣質畫,沒了就沒了,又有什麼關系。
雲迦沒給他好臉色:“你弄的,髒死了。”
雲遮道:“也不知道誰髒,大哥隻不過畫了幅畫而已,瞧瞧你折騰的。”
水混着泥土沖進排水溝,赫然破壞了精心修剪俨然藝術一般價值不菲的花園。
雲迦撣撣風衣袖口:“所以才說你髒,還有你的畫,才是髒死了。二弟替你洗幹淨了,不用客氣。”
雲遮擡了下眉:“知道我們這麼兄友弟恭,爸媽一定會很開心。”
雲迦譏笑道:“大哥别總是把家裡弄得那麼髒,爸媽才會開心。”
“髒?”雲遮瞥了眼地上的少年,這時候少年身上的畫已經被沖走了大半,暈開的顔料看得人頭暈目眩,黏在蒼白皮膚上,更顯得人瘦的觸目驚心。他卻突然笑了,“你還嫌棄上了?大哥不就是這樣把你養大的?”
兄弟二人你一言我一語,争鋒相對,一旁的管家和保镖都低着頭,大氣也不敢出。
這兄弟二人的語言和眼神都尖銳到會随時能把人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來,根本沒人敢招惹,否則他們的下場就會像現在,那個冷水中的人一樣。
可憐見的,就算是一朵花,此刻也被沖走了所有花瓣。
花蕊似乎還有一線生機,可惜兄弟二人誰都看不見。
早春三月,雖然是三月的尾巴,依舊寒冷刺骨。
但幼危感覺不到任何冷意。
花園的鵝卵石小徑上,水管裡用來澆花的冷水沖在他赤裸的背上,他隻穿了條牛仔褲,好像一點也不怕冷。
幼危也是這麼想的,他站在原地,像根木樁一樣,雙腿仿佛被敲進土地裡,動不了分毫。
他能感覺到後背的水流,偏偏感覺不到任何冷意,甚至漸漸熱起來,滾燙起來,比他的體溫還高。
眼神的人影已經開始晃動了,分不清是真實是夢境。
幼危仔細感受了好一會兒,才發現不是水在變熱,而是他的肌肉傳達了錯誤的信号。
但如果是熱水就好了。
他知道這不可能。
他這一輩子很短暫,可見就這樣,也從來沒有獲得片刻的溫暖。或者他曾經以為會有的,可事實卻是,他的人生就是一片地獄,他在地獄中煎熬着。
如果這就是活着,為什麼還有人想活着。
如果地獄已經這麼可怕,那真正的地獄呢,會多讓人絕望。
水流聲麻痹了聽覺,幼危幾乎已經聽不見了,沒有注意到微不可查的異響。
那是把油門踩到底的咆哮。
車穿過鐵門,一路沒有減速,直到靠近别墅,才猛地一個急刹,在引擎以及刹車的咆哮聲中轟然停下來。
車沒有停穩,車門就被人推開,雲執鷹憤怒地摔上車門。他隻是看了一眼,園丁的手一抖,水柱頓時沖向了嬌豔的薔薇花叢,被摧毀了一片。
園丁偷偷松了口氣,他不想濫傷無辜,但他誰都不敢得罪。不能怪他的。
水流一停,冷空氣瞬間把幼危包裹住,仿佛把他整個人扔進了一個巨大冰櫃,凍住了。
他以為終于結束了,因為死亡才是終點。
直到他嗅到一些溫暖的氣息,整個人被溫暖柔軟的東西包裹住,一雙結實有力的手臂摟住他,扶着他站起來。
幼危下意識轉頭,前額撞上一個人的下巴。
他才發現自己被人裹進了一件大衣中,大衣帶着人的體溫,而這個人更是摟緊了他,哪怕是隔着大衣,滾燙的體溫也像是直接貼在他身上。
是雲執鷹。
原來終點不隻有死亡,還有一個人溫暖的懷抱。
幼危情不自禁陷入這個人的懷抱,昏死過去。
他本來就瘦弱,在雲執鷹結實的臂彎裡,更是沒什麼分量。
雲執鷹怒道:“鬧夠了沒有。”
雲迦懶洋洋道:“是啊,我才離家幾天,大哥你鬧夠了沒有。”
他把火氣全灑在雲遮身上,而雲遮無所謂地聳肩:“我出去打個電話的功夫,回去就發現畫丢了。三弟,爸媽可是把家交給你打理了,這就是你打理的結果。”
管家彎下腰:“都是我的失職,請大少不要怪罪三少爺。”
雲遮點評:“三弟養的狗挺忠誠。”
他說話極難聽,但管家臉上卻沒有露出一絲異樣,甚至有些滿足。他對雲執鷹就是這麼忠誠,不管雲執鷹認不認。
這一家人,整個雲家,從主到仆,從少爺到管家,都已經變态到這種程度,甚至他們自己都不知道。
“夠了!”雲執鷹道,“我先帶小弟回去休息,管家,麻煩你請醫生過來。二哥剛回來,也早點休息吧。”
說完,他立即帶着幼危,快步遠離這一切。
幼危是在炙烤一般的包裹中昏迷的,等他再醒來時,發現依舊被炙熱着,但他已經回了房間。
“小少爺别動。”穿白大褂的私人醫生站在床邊。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剛醒來的幼危下意識收起放在被子外的手臂,手背上紮着針,蒼白的肌膚上青色血管清晰可見,細細的針尖就這麼埋在血管裡,這麼動一下,不用想也知道要鼓包,他要再受一翻罪,重新挨一針。
但私人醫生隻是冷眼旁觀。
雲執鷹眼疾手快地按住幼危的胳膊:“别動。”
他冷冷地看了醫生一眼:“打完就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