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六日,起居注官又按照幾個折子謄抄皇上所批作禦門聽政内容。這些日子,刑部的事情可真不少,就連起居注官看了一些官員的墜落也會心裡一冷,皇上果決,“滿丕系重罪犯。人不可發往湖廣審理,着部内取供移去,張連登亦着行文年羹堯取供移去,張聖弼等虧空錢糧甚多。着會同總督詳審追拟具奏。”滿丕,老早聽說被處理了的,看來接下來就該消失了。
這日,戶部議駁山西巡撫諾岷奏請添給各營官兵折米銀兩一疏。上曰,這應給官兵夏秋二季之米價,着照該撫所請增添折給。待此旨意傳到山西巡撫諾岷手中,感恩之餘,諾岷也在衙署中跪接到有貴客從京中來的信,心中一慌,不知是自己做的有問題要被查還是怎麼的,倘若是欽差,按理說直接帶着京城的旨意來就是了,怎麼還有另外出現的呢,難道是騙子。然而,他抽出密信裡的信箋,隻見其中蓋着兩個寶,莊親王寶和果郡王寶,和不甚熟悉的“密之”字樣,登時沒把他吓壞,立刻低調地将本地上得了台面的所有官員召集在一處,也不說什麼别的,就是帶着衆人在入太原城的必經之路上,也不知要等多久地等了起來,一邊上下打點指揮将城裡城外的路都鋪了,該準備的都準備上。
離開雲岡,胤禛一行便一路南下,走走停停。一天大概走兩三個時辰,三天後的一個午後,在山西巡撫的大排場的迎接下,駛進了太原府。
一路上每個人也沒閑着。除了處理陸續傳來的折子,胤禛還會一如既往傳宮裡賞一些人掩人耳目。其中也穿插着許多閑事,例如胤祥看到胤禛傳取造辦處一些帽子袍子的賞人,想來冬冷,尤其是在山西體驗得深,看到連平時不喜歡穿衣服的造化都安分地縮在暖爐邊了,便要求道,傳造辦處再給造化狗做麒麟衣一件、老虎衣一件、狻猊馬衣二件,如此等造化回去就有衣服穿了。又例如胤禛在批折子時也會順便鑒賞下某些官員還不錯的字,在甘肅巡撫傅德的折子上圈點再三,誇到:“文字具佳。可是自己寫作的?用人改正過的?大通。向日聞得你通漢文。未料如此用心做好官。将來爾可為大用。”惹得胤祥像喝了許多醇厚的本地酸醋似的,不滿難消,仔仔細細抄了包含此折在内的許多折子,反複證明自己寫得更好看,每日博得胤禛的肯定後才罷休。胤禛表現得也好,利用折子做了點好事哄胤祥,那便是答應了那想要上交餘銀四千零三兩的總管馬爾渾,讓他交庫五千兩。此庫當然是胤祥管的庫,所以胤祥也很快就被哄好了。
連續走幾日,允祿和允禮也沒閑着。允祿才說内務府事已經丢給别人了,接着便收到一連串的跟他有關的折子讓他辦,惹得作為議政大臣管着水利等重要事的允禮忍不住笑話許久。允祿的事雖然不重要,但是沒有一樣是不繁雜瑣碎的,在馬車上差點沒把眼睛看壞。先是先太子第三女和碩格格下嫁蒙古,本月二十日前往蒙古地方,後有和碩恒親王允琪等奏議理王弘皙移居,兩件事要賜多少錢糧,要帶多少人、牲畜和用度都要一一核算,算是把允祿給煩死了。可是允祿也知道這些小事心細如發的皇上面前都含糊不得,不然自己的折子就又要被送到禦門聽政上宣讀到自己無地自容了。果然,這些折處理得不錯,後來被皇上批複到,依議。餘仍照例施恩。讓允祿松了口氣地開心了好久。
話說胤禛四人不在京的日子,京城裡确實也是越來越熱鬧,好像就像知道皇帝不在一樣,其實不過是有些人試探再三越發大膽。廉親王先是辦了十五家宴,後是邀請三阿哥弘時一起出席理王弘皙遷居的宴會,容光煥發得仿佛前段日子跪在太廟前的并非是他。但是弘皙早先也已受過自己父親叮囑,要待新君如自己父親,等一個時機,要盡力離廉親王遠些,對自己的妹妹下嫁外部都要置若罔聞才好。
弘皙繼承了太子的能力,也沒經曆難捱的四十年儲君之苦,才能雖不比上一代人,比同代人還是綽綽有餘。他将父親的叮囑牢記于心,面對廉親王的示好與弘時那若有似無的挑釁都像看不到似的,對前者虛與委蛇,對後者不屑一顧。他知道,弘時本來絕非是匣子裡的人,這下也待不了多久了。他很冷靜地搬出了京城,覺得自己此時就像當初搬到圓明園不理外事的胤禛一樣,總有自己的有朝一日。如果說,他還欣賞誰,卻不是自己那不會好好掌握機會的父親,隻能是成功奪嫡的當今聖上,有的時候,喚胤禛作皇父,弘皙是真心的。
十五日的聚會,弘時得到了生來最多的尊重,與其他兄弟從來放在一起提的他,被單獨邀請到廉親王府,也受到了廉親王等王公大臣的一衆擁趸,他更加深了這些日來的期待,正大光明後的人很有可能是自己。廉親王是個很好的叔父,至少比自己的父親好很多,怡親王雖然脾性也很好,但好像什麼都聽皇上的,從來不會真的在乎自己幾個兄弟怎麼想。廉親王則不同,關心了他許多,很是平等,讓人願意對他抱怨一切自己沒有的待遇,并且給他一種信任的感覺。弘時突然覺得有個好叔叔的輔佐一定是件幸事。他知道,世祖與其叔父多爾衮的故事,他暗自很仰慕多爾衮,現在他覺得廉親王也是和多爾衮一樣的英雄,但如果自己有機會被他輔佐,定然不會忘恩負義。
弘皙圖鑒
胤禛在路上也很難不知道京城的熱鬧,看了隻是笑,也是無話可說,為了讓廉親王過得更快樂一些,還命他的好同僚裕親王保泰管理鑲黃旗滿洲、蒙古、漢軍、三旗事務。胤祥雖然既不認真聽也沒認真看胤禛所得的京中消息,也感受到胤禛那笑着安排之後的惡意玩弄,但還是帶着一種自覺的謹慎随口向胤禛道,“哥哥,都給保泰管,不夠安全吧?”胤祥信胤禛,所以實在說不出什麼怕他玩火自焚的話,隻想聽聽胤禛意圖讓自己放心。胤禛也是淡薄一笑:“沒事,大不了就是退守台灣,也要好好玩得開心。”這話聽得胤祥更是不安,難道胤禛真也不是有什麼把握,就是為個痛快?他放下手中的百福,抓了抓胤禛手腕,“哥哥……”胤禛覺得胤祥擔心的表情比允禩的憤怒更有趣,安撫地摸着胤祥腦袋,“好了,放心。”
大概是廉親王在京裡活動一番後感到皇帝毫無動靜,恢複了以往的士氣,又給胤禛上了折子。胤禛看到允禩的字就是想笑,折中說的是福建浙江總督覺羅滿保上奏,五六月海甯城臨近石堤無法抵禦海潮,八月十二日,和碩怡親王和隆科多傳谕旨,王大臣會議後決定由巡撫親自詳勘,确保修築有效。看到允禩又重整旗鼓來說這些無用之事,胤禛心中竟升起一些快意,看到結尾處的署名更是歡快問胤祥:“王最近還參與了王大臣會議?”胤祥疑惑擡頭,湊到胤禛身邊,隻見允禩那折子上的署名處赫然寫着和碩怡親王允祥之名,還是允禩寫的,是挺好笑。胤祥撓頭:“明知故問什麼?你也知道我一般不去,他們就自己簽了。”胤禛無所謂笑笑,合起折子:“嗯,我隻是覺得允禩将你之名寫得真醜,不如用你的寶,反正你放在殿裡也不用。”胤祥白了胤禛一眼,仿佛忘記自己最初是怎麼忘帶的,随口道:“都怪你沒給我帶。”胤禛也是随便一笑而過,暫且承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