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景陵,經過碑樓、五孔拱橋,和矗立着五對石像生的長路,胤祥跟着胤禛出了轎。兩人一起從中門穿過牌樓門,步入陵中。其他人從其他們過,張廷玉跟在身旁關注皇帝一舉一動,看不出任何異樣,隻覺皇上在看到陵門時頓了下腳步,面上無笑,應當心中傷感,便為之記下:“上望見陵門、即長恸。”走上隆恩殿,胤禛一直帶着胤祥跟自己一道,其他人自覺在禮儀官牽引下走他路,一衆先後進入享殿。胤禛與胤祥及個别禮儀官先入殿,便見先皇梓宮已是停在此處,胤祥不禁心中一觸,眼眶發紅,忍住從心裡泛上來的難過,和胤禛一起端正地躬奠是行禮,隻一旁的張廷玉接着記下:“上哭不停聲。”
祭奠罷,胤禛便傳谕諸王大臣,悉至聖祖仁皇帝梓宮前行禮,一面帶着默默流着淚的胤祥走到一邊,也不再讓人跟着。一衆王公大臣先後進入享殿,看到先帝梓宮皆甚是感恸,哭聲驚天震地,讓胤祥那本來從心而發的痛苦都好似被磨滅了些,隻是愣愣與胤禛站在遠處看着梓宮,他突地明白胤禛為何要令諸王大臣進前,原來是代替自己哭的。
在衆人哀哭時,胤禛也并未讓胤祥再多作停留,默默帶着胤祥先行出了景陵,走向隆恩門處的一間側殿。胤祥不知是什麼意思,隻是跟着,進入後,隻見又是一個靈堂,前放着一漆木棺,不貴重,卻結實,未腐朽,卻老舊。胤祥一看到便知道是什麼,方才一路走來心中已是有了猜測,情緒慢慢漲上來,才到門口,淚刷得一下便溢了出來,仿佛是方才在衆人眼前不能失态而忍住的淚在此被釋放了出來。胤祥先胤禛一步,安靜而脆弱地跪到了那棺木旁,一會兒,不禁伸手撫摸起那帶一層薄灰的棺壁。安靜地,不用再特地地哭,不用再跟在别人身後遠遠地看着,隻需要靜靜地跪在她身邊,回想往日相處的點滴便好了。胤祥突然覺得,這些年來,自己一直在漂泊,漂泊的委屈都慢慢湧了上來,自己回到了十幾歲時剛失去她的無助。
胤祥靜靜地流淚,胤禛輕輕地跪在胤祥身旁,不說一話,摟着胤祥,在這位被自己追封為敬敏皇貴妃的女人的棺椁邊,默默表達着自己的感謝。感謝她,帶來這樣單純的弟弟,感謝她将弟弟天真的時候留給了自己。
胤祥沉靜了許久,最後也不知為何,突地想到正是自己的母親正躺在棺中,與自己僅僅是一木之隔,卻已是二十四年之久。母親,美貌溫和的母親,已是離開自己二十四年之久了。她在裡面,可是自己再不能見她了,她也許已經消散了吧,自己再不可能重新觸到溫熱的她,正如當初也來不及看最後一眼,最後一眼時,她是冰冷的。胤祥突然啜泣起來,接着啜泣變為哭泣,最後又泣不成聲了地靠在敏妃那簡單的棺椁上,仿佛孩子要靠進母親懷裡一樣。胤禛摟着胤祥,陪着他,還是不說一話,隻是心疼看着,準備讓弟弟将兒時的淚重新地自由地好好再流一遍,将多年的苦楚哭給母親聽。
良久,胤祥逐漸平靜下來,隻有那雙漂亮的鳳眼還紅紅的了,在胤禛懷裡擡頭輕輕問胤禛:“哥哥,我母親很愛美,你說她在裡面是不是……”胤禛抱住了胤祥,摸着他的腦袋:“祥,不要想這個,人死已是空,她在你心裡是美的,就永遠是美的。她活在你的身上,你是我見過最美的人了。”胤祥擡起發紅的眼,看着胤禛,有些怯又有些勇敢道:“哥,如果,我是說如果……我……”胤禛不允許胤祥說下去了,輕輕沾了下胤祥的唇後便松開,打斷了胤祥的話:“我知道你要說什麼。”胤祥知道胤禛已是了解自己的意思,但還是想聽胤禛的承諾,堅持問道:“哥哥,如果我得幸先你,像滿族人自己那樣好不好?”胤禛正要回應,已是聽到殿外響起給梓宮開路的鞭聲。胤祥覺得現在确實不是談這個的時候,撐起自己,示意胤禛帶自己出門吧。胤禛起身,牽着胤祥出門,在将要走進人群時,回頭輕輕捧了下胤祥的臉,認真看着,溫柔道了句:“好,我也希望是那樣的,和你一起,你在我後,也要如此為我。”胤祥驚訝地看向胤禛,胤禛已是牽着自己走向太後梓宮,胤祥隻剩滿心觸動,突覺得生死也不可怕了。
張廷玉慶幸地看見皇上和怡親王又出現了,方才一轉眼就沒看見皇上,找怡親王也沒找見,料着太後梓宮快進來的禮部尚書也不知道接着要這麼進行了。現在幸好,皇上又出現了,帶着怡親王,走在隊伍最前,出了景陵門外,迎孝恭仁皇後梓宮進了景陵門外的安奉享殿,行禮奠獻。張廷玉放心記下“上号泣不已,近侍、諸臣、敦請節哀。”
今日儀式皆畢,在衆人簇擁下,胤祥跟在胤禛身邊,身後跟着諸王大臣,隻留下一些安排喪儀的官員,便出了景陵門。胤祥走出門不禁回望,看向那不為人注意的側殿,不禁又隐隐滴淚,垂淚的樣子漂亮得讓旁邊的張廷玉都注意到了,于是不禁寫下:“上出景陵門外,猶顧望流涕。”一語。
這日,皇帝駐跸在馬蘭峪城東南。傳谕,皇太後素性謙謹,事聖祖仁皇帝數十年,未嘗少懈。今暫安奉皇太後梓宮於蘆殿,享殿内現奉聖祖仁皇帝梓宮,皇太後前一應供獻及祭文。不可由中門出入,俱應於西門行走,以仰體我皇妣謙沖至意。胤禛想起,按照規矩,太後梓宮将從中門進,但他不覺得烏雅氏配沾自己的光至如此,胤祥所珍視的母親敏妃都隻能默默在側殿等着,既然衆人都看着,那就讓她一同好好走西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