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和先皇相處的經驗,允禩擔心胤禛将要順帶批責與警告自己,心下已是做好準備,未想到,胤禛卻仿佛不再提方才事,而是取過允禩已是舉得有點低的折子,慢慢打開看了起來。允禩這才反應過來,努力回憶自己來之前記背下的折中内容,向胤禛緩慢說到:“啟禀皇上,理藩院奏,郭爾羅斯乏食。臣等議……将鄰近紮薩克公巴圖旗下倉糧,撥給散赈。”胤禛掃着折中洋洋灑灑的字,隻覺又是一折化簡為繁的折子,便直接問允禩:“此語殊未妥協,若将此項倉糧撥給,将來伊旗下傥遇災旱,又将何處米石撥給乎?”允禩突然有些錯愕,來之前,他看過折子,覺得郎中已是奏得很是詳實,沒有好反駁之處,禀完對策按理說應是夠了。胤禛一定又在難為自己了。這樣想着,于是廉親王做好了默不作聲的禦敵準備。胤禛見允禩又是擺出一副密不透風的樣子,也不批責他,隻繼續道:“朕思白都納,貯存倉糧頗多,可備散赈之用。”允禩一聽,心道胤禛果然有自己的計劃,才偏要貶損理藩院所奏,為了省事,馬上肯定:“皇上聖明。”胤禛更無奈了,自己還未說完允禩便答應得如此之快,這允禩到底能不能将自己的話聽進去,真是成問題,于是停下了話,又傳了蘇培盛,命郎中恒德也進來。恒德果然沒走,跪在殿前等着,一聽皇帝又傳自己,心道果然廉親王雖然表面和善,還是不夠曉事,自己不走就對了,快速進了殿,安跪到廉親王身旁,向在上坐着的皇上與怡親王行禮後,再向跪在前面的廉親王行了禮,便安安靜靜地等皇上吩咐。
見理藩院郎中恒德跪定,胤禛才接着說道:“但止給與米糧糊口,并無産業營生,亦非久遠之計。從前給産業買牲饩之事,俱将富戶派出,以緻苟且塞責。所給之物,浮報數倍。蒙古并不得實惠。”胤祥看向胤禛,心想胤禛當初一起出巡沒有去遊獵,原來就是在看當地各部生計了,不然怎會如此自信與熟悉。胤禛從不對事直接下定論,不是親眼所見,實地探訪過,決不會一下便胸有成竹地讨論起來。這樣的事,當初和自己一起快活地遊獵的允禩怎能知道呢。如此一比較,胤祥又感慨起幸好是胤禛得了皇位,眼中的崇敬更是肆無忌憚。胤禛仿佛感受到胤祥的目光,看回胤祥,旁若無人,仗着下面兩人都牢牢趴在地上,自己兩人四目相對地,看了一會兒,胤禛更像是從胤祥那收獲力量地想着對策,接着論道:“夫科爾沁一旗、與别部落蒙古不同,太祖高皇帝時,首先臣服。且為朕皇曾祖妣孝莊文皇後,皇祖妣孝惠章皇後之母家,世為國戚,恪恭巽順,曆今百有餘年。今聞伊屬下之人乏食,朕心轸恻,著即動用正項錢糧三萬兩往赈,再派出大臣一員、司官一員、往郭爾羅斯旗下,将實在窮苦,并無牲饩之人,查明數目,按其戶口,給與乳牛羊隻務令寬裕足用。”果然,胤禛在片刻間,便能初步想出些計劃來,既考慮到曆來關系,又念及實際情況,實在妥帖,胤祥聽着也才隐隐回想起,當初在蒙古那邊,是聽說過有些過得窮苦的旗下百姓,難有牲畜為生,甚是艱難的事。胤禛不說起,當時心裡還很同情的自己,回了京便抛之腦後了,胤祥也是沒想到胤禛記了這麼久。果然,胤禛從來都是不動聲色地以自己的方式做着自己能做的善事,不多生慈悲心,而多行慈悲事,一旦見過,便藏在心中,不再忘卻,屢屢比對,反複思索宏觀,仿佛多變,實則不變,于是反而總讓人誤會頗深。胤禛不如自己虛僞和命好,胤祥常常如此感慨,也為此愛他惜他甚深。然而跪在其下的允禩隻覺胤禛實在事多,連這事都要糾結地說個半天,心裡已經厭煩了,想着一旁多了個恒德,自己的心可以放下了些,準備随便聽聽。
胤禛不是自負的人,他想出此策,也以為是一時之思,便再向允禩吩咐道:“爾衙門會同總理事務王大臣,速議具奏。”允禩立馬接下旨意,準備離開。然而一旁的胤祥總覺得自己好像已經看過類似内容的折子,也許是商議過的,正回憶着,隻聽郎中恒德弱弱發聲:“回皇上,前些日,理藩院與總理王大臣已有初議,一度談及白都納倉,臣記得議得是發米二萬石,按口給糧。”胤禛聽了點點頭,懶得再說允禩,倒是好奇地轉向胤祥,胤祥想着,突然露出恍然的表情,開口回應到:“對,微臣也想起來了。戶部可發銀三萬兩采買牲畜,其時初計遣都統伯四格等、馳驿前往赈給。”胤祥憑着記憶慢慢想起,證明着自己确實有印象,說得算流暢,但也後知後覺那“微臣”之名有些陌生得虛僞好笑。胤禛聽到胤祥口中的自稱已是難掩嘴角的笑,看着胤祥笑得快樂,聽到胤祥還能具體說出對策,更是滿意點點頭。胤祥一臉驕傲,心中僥幸,還好沒忘記,隻聽胤禛已是說道:“廉親王忙碌得是沒法記各部事了,如若做不成,下次便令郎中來便好。”聲音很淡然,但也很直接,讓一直準備不動聲色的允禩心中終于還是沒忍住慌張,向胤禛磕了幾個頭認錯:“微臣知錯,皇上恕罪,微臣此後定多留心記憶。”胤禛并不理他,隻是看向恒德問了一句:“方才說的都聽清了?”恒德難得能見一次皇帝,更是難得聽皇上對自己說話,激動萬分,自己素來幫廉親王頂着事,聽清還是做得到的,馬上小心回:“聽清了。”胤禛便道:“好,那便去傳内閣拟旨,做的好以後便辦理理藩院侍郎事。”恒德感激涕零,連忙應下。胤禛不愛聽那麼多感恩的話,更是不想再看允禩苦着的黑臉,便讓他們二人都下去了。
才出養心殿,廉親王回頭傲慢道:“為何那話未在折上寫?”恒德小心謹慎回:“回王爺,這是前些日您與吏部尚書等王大臣商議罷初拟的啊。”允禩心中憤憤,不想再露拙,也不想失了體面責備人,便随口說到:“皇上器重你,你便好好辦罷。”說完就快步向玄武門去了。
兩人走了,胤祥便被胤禛抱回腿上,胤禛慢慢吻着胤祥的脖頸,呼吸着胤祥脖頸上散發出的較身上他處更濃郁但清新的體味,仿佛是一種休養。胤祥被吻得低頭:“哥哥幹什麼?”胤禛埋頭在胤祥頸上一本正經,而帶着特别情分地回:“王子難得頭腦清醒,不得給點獎勵麼?”胤祥被胤禛的氣息撓得癢得躲閃,不禁笑道:“不用了。”胤禛握住了胤祥的腰,将胤祥固定在了自己身前,不同意胤祥撲騰走,堅持道:“要的。”然後一邊想着商議道:“王子,山西事多,我們是不是該去看看了,我們說好要去五台山的。”胤祥自然同意,感到已是看了諾岷的折子好一段時間,還不知道這麼蠢得好玩的巡撫究竟長什麼樣子,想來去了一定有趣,便點頭應下:“等太後事罷。”胤禛輕輕一吻胤祥眼角,當作蓋印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