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一日,朝會因喪禮而止,胤禛午後去壽皇殿行奠禮。來去時都環視了周圍一圈,隻見王公隊伍比于前幾日有些微稀疏,倒是能清楚看到允禵還是傻傻地跪着,一旁的廉親王也充任好人地來了,其他幾個親王大緻都到得及時。雖是僅僅一掃,胤禛還是發現,誠親王并未到。實際上,胤禛心中無所謂這幾人究竟按時來祭奠與否,但是能來遭點罪,也比向來無聊遊戲京城好。允祉素來在一般典儀上遲到早退,胤禛深知,允祉說是在意禮節,時常教導其他兄弟,實際自己比誰都随性而為。也就胤祥會無意與他過不去了一次,誰讓允祉在胤祥母親去世後百日内剃了頭呢,從來與人無争的胤祥,少見地意氣去告了允祉一狀。大概是那段日子雙眼紅得可憐又可愛,向來也與衆人相處得好,胤祥這一狀沒想到真的有收獲,允祉被先皇從郡王降到了貝勒,王府裡的人都跟着被罰了,讓允祉消停了好一段時日,但也從此允祉總跟胤祥過不去。
不過胤禛對允祉倒是沒因此更厭惡,大概是私心吧,比起那些總想觊觎胤祥的,胤禛更能接受允祉這種構不成實際傷害而故作敵對的人。更大的收獲是,胤禛那時便知道先帝還是很喜歡胤祥和胤祥母親的,說是讓胤祥去輔佐太子,不過還是有意給胤祥找個靠山。所以,胤禛也相信,先皇會考慮自己,很大程度是因為胤祥選了自己,至少是個重要的原由,所以才會幹脆在後來直接随意自己兩個跳脫出奪嫡事似的。畢竟,胤祥向來一副與世無争的樣子,選擇了自己,隻會讓多疑的先皇更相信自己也沒有多餘的心思。思索起往事,胤禛心裡覺得好笑,這個胤祥,怎麼偏喜歡跟沒用的人和事過不去,卻仿佛不知道自己有多寶貝,更是加快了回去的腳步。今日允祉沒在,反讓胤禛想起胤祥一些事來,所以胤禛心中也不煩,走時随口問了一句侍衛。侍衛回:誠親王今日來了,隻是在皇上來之前就來過又走了,對旁邊的恒親王等人說了句,“皇上今日還未來,這麼熱的天,應該不會來了。”說他人不懂,便自己先走了。
胤禛淡笑,想着,六月初一,是熱了,送給胤祥一點禮物吧,對侍衛說道:“傳朕谕,以誠親王不敬太後喪儀事,罰俸三月,衆人引以為戒。”侍衛接了旨,先在壽皇殿正殿宣告了一圈,之後便駕馬去誠親王府傳旨。跪着的親王郡王們紛紛心中暢快,頓覺陰涼。莊親王允祿快樂之餘,不禁思忖,怡親王也幾日未來了,皇上都沒說,看來怡親王正和皇上一起謀其他事。心下更是嘲諷,讓這允祉猖狂,還說胤祥不來都沒事,可見親王可以不來,幸好自己幾個堅持留下,不然得陪他受罰。
不得不說,誠親王府真是陰涼的好地方,誰呆了會想要離開去壽皇殿跪着呢,侍衛也這樣私自想着,被接引進了門。誠親王還是一身素服,并未脫去,正坐在堂中的冰鑒旁休息,旁邊有人扇着風,吃着葡萄。侍衛按照規矩請安後,從容傳道:“誠親王聽皇上口谕。”正在享受的誠親王突地站了起來,面上一臉驚詫,很快又轉為懷疑,最後變成一點恐懼,跪在了侍衛身前,準備接旨,手上的葡萄被扔到了一邊的地上。侍衛将皇帝方才在壽皇殿留下的話傳給了誠親王,誠親王面上恭敬接旨,命下人将這皇帝身邊的侍衛送出了門。接着,見侍衛走遠,誠親王心頭發怒,開始忍耐,堅持坐在堂前喝茶,最後終于忍不住對下人大呼小叫了兩句,踹着步子回後殿去了。心中不滿,自己前腳剛到府裡休息片刻,後腳胤禛的人就來了,這個胤禛也太跟自己過不去了,自己不過是當年教過他幾句,勸他不要天天讀佛法,多在權力上動點心也是好的,他就要記到現在嗎。不,不對,一定是為了胤祥,這個胤祥,自己更是不知道招惹他什麼了,對其他人都一副溫溫和和的樣子,一輪到自己,真是隻沒有繩的惡犬,怎麼一到喪儀就找自己事。問題是,他自己不是都沒來麼。允祉氣得走回後殿,看着桌上叫人備的冰鎮涼菜也吃不下去了,隻好盤算着再節省節省,克扣府裡其他開支。終于,發了一會兒瘋,誠親王還是冷靜下來,自我安慰着,允禩都還活着,自己也不必太過擔心,還是很有滋味地吃起涼菜,想着明日還是規矩點去。
胤禛回到禦花園,胤祥不見了,桌旁冰鑒裡放着一小壺冰茶飲,上面貼了張小紙條,上面是潇灑的行書:“哥哥回來喝。”胤禛沒着急問旁邊的下人,管自己坐在桌前喝起茶來,一邊等胤祥,茶很好喝。沒一會兒,胤祥從外面撐着傘進來了,素服的袖子撸上去,露出白白的小臂,臉上帶着一點汗。胤禛看了,忍不住地,有點不滿地,站起身走了過去,将胤祥拉了過來:“真的去了?不能晚點麼,難不難受?”說着将胤祥拉到桌邊安坐下,遞了一杯茶過去:“知道給我留茶,自己倒是跑出去曬太陽了?”胤祥眯眯一笑:“難得天氣好,過兩天還要下大雨的,就來不及了。”胤禛拿出袖裡的手帕,給胤祥慢慢擦着臉:“那為何要自己親自動手?”胤祥低頭看了看自己撸起來的袖子,恍然大悟解釋道:“哦,沒有,沒有自己幹,就是有點熱,所以撸起來的。”然後很快地将幹淨的袖子放了下來,乖乖喝起茶來。
昨夜睡前,胤祥問胤禛:“禛,我明天陪你去吧?”胤禛簡單地搖了搖頭:“天熱事多人多,别去了。”按照往常,胤祥會繼續要求幾下的,然而,這夜卻是爽快答應:“嗯,好的。”胤禛好奇看向胤祥,胤祥正微微眯着快樂的眼,好像在盤算什麼,惹得胤禛好奇問道:“王子是有安排了?”胤祥在胤禛身邊搖了搖頭,由點點頭:“今日聽蘇培盛他們說,過幾日就要大雨了,這幾天熱的厲害,剛好是移竹的日子,又是六月初一半年節,好日子,我想去看看。”胤禛心裡感慨為什麼自己想把胤祥當蘭花養,總不舍得他往外跑,他自己倒是成天想着一些閑事去忙,不過但也比跟着去壽皇殿受無謂的苦好,胤祥等自己确實會無聊,便答應道:“記得撐傘,不要自己動手,能做到嗎?”胤祥倒也不準備動手,但還是有些反對:“為什麼?我是個男人。”胤禛低頭吻了吻弟弟微微皺着的眉頭:“王子确實是最棒的男人,可是我想嬌養,能不能行呢?”胤禛眼前還是出現那次在先皇祭禮上胤祥的突然暈倒,以及後來那次的不省人事,小時胤祥也時常在日頭下曬久便會發暈,自己實在想要呵護起來,一點風吹日曬都嫌多了點。胤祥從胤禛的懷抱裡擡起頭來,還是不太滿意:“胤禛,你是不是太把我當小孩了。”胤禛低頭:“難道不是麼?”胤祥的小嘴鼓了起來:“我不是。”說着,從胤禛懷裡翻了出去,有些不滿,胤禛怎麼越來越把自己當小孩,當初說治水不能去,現在又壽皇殿不能去,移竹還是不能去,怎麼這樣……想回王府了,撂胤禛幾天,免得皇帝總是直接把自己當小孩,一直哄着護着,沒意思。
胤禛看着胤祥委屈巴巴的背後,肩骨很美很瘦,但看得胤禛心裡有點難過,是不是真的讓胤祥煩了呢,可是胤祥是自己看着長大的,不好好保護着,難道任憑他跑出去再受點傷麼。雖然還是沒怎麼想通,胤禛不舍得胤祥跟自己鬧脾氣,一會兒睡不着覺明天還得困得不開心,于是先伸手去拉胤祥。胤祥還是不開心地甩了甩手,頭依舊不回:“不要跟小孩講道理。”胤祥很快就意識到自己方才有點不講理了,胤禛隻是想把自己當小孩一樣照顧怎麼了,自己喜歡的不也是胤禛總把自己當小孩一樣愛麼,再說了,平常不也什麼事都行,就是擔心自己這确實不太結實的身體,能有什麼錯呢。畢竟,自己的身體這麼些年被耗得确實有點多,誰知道又會因為什麼出點岔子。胤祥已經開始後悔,胤禛就在背後拉自己了。但胤祥還是不想回頭,因為胤禛常喜歡跟自己講道理。胤禛的道理和别人的不一樣,先皇和允祉的道理是好不講道理的,是父親和哥哥,是皇帝和親王,所以就要聽他們的,然後逼自己去做不想做的事。允祿和允禮的道理也是不講道理的,從來淺嘗而止,自己随口說兩句駁回去,他們也就接受了,不再堅持自己。隻有胤禛,胤禛的道理,最煩了,锲而不舍,每一句道理都讓自己沒有辦法反駁,頭頭是道,又是真心為了自己好,把他自己獻給自己一樣的愛。讓自己每次都是舍不得地,覺得是自己錯了,自覺地采納他的。都怪胤禛太有耐心,自己再耐不住跟他說話,都還是會被抓住說完為止。胤祥這樣想着,便決定暫時準備不跟胤禛說話,不想那麼快屈服,顯得自己的道理都沒道理得太快,很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