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日,天涼下來了一點,胤祥出門更順利了。胤祥昨日努力回想五台山的風景和事物,但總不太清晰,所以用過晚膳後,在寫字的胤禛身邊憑記憶畫起畫來,畫着畫着,發現鉛筆筒裡沒有銀色水筆。這日便帶着一個鉛筆筒先去了造辦處,叫雜貨作的配做銀管水筆、銀墨尖、銀管鉛筆并換鎖完。
出了造辦處,見天色尚早,天陰陰地,還有點風,胤祥也不着急回去,繼續往宮外逛,單憑心意,等想回去時再回去。走到大清門附近,胤祥打算順路去戶部、會考府關照下,遠遠地在禮部門口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看起來像自己曾經的老師,就轉而往那邊走去。
靠近一些看,原來是兩個人,胤祥也沒管别的,向穿着素樸、看起來更滄桑的那位老者緻意道:“老師,好久不見。”對面兩個人這才收了話頭,注意到不知從哪突然出現的胤祥,立馬先向胤祥行禮:“微臣叩見王爺。”胤祥認出的正是自己少年時的一位老師,佟佳·法海,而一旁更氣派的則是吏部尚書舅舅隆科多。胤祥先是免了老師的禮,接着好像剛發現旁邊跪着的隆科多似的,語氣淡淡:“原來舅舅也在這。免禮。”心裡随之想起,隆科多是老師的堂弟,難怪會在這兒閑聊。隆科多有些不滿,怡親王仿佛很不把自己放在眼裡,皇上叫舅舅,他倒也跟着叫,到底是什麼居心。感覺面子上過不去,想着和這個沒用的堂兄也聊得差不多了,起身後,隆科多稱自己吏部還有些事,面上虛僞地向胤祥恭敬告退後,饒有氣派地揚袖而去。
法海書讀得就是多點,雖同樣秉性率直,但腦子能更清明些,心中感慨隆科多這耐不住的傲慢性子真是一如從前,看着那剛愎的背影搖了搖頭,又回頭歎道:“王爺,你還如兒時般率性。”胤祥不禁一笑,自然知道老師說的是什麼意思,自在回道:“老師不如直接說我好使壞。”這時,法海剛得空認真端詳眼前人,宛如一位長輩,打量長大了的晚輩,隻覺十三阿哥長得真是漂亮,既有男兒風度,還自帶一種女兒似的秀美,和當年像又不像,莫名說出一句:“王變了,也未變。”不知為何,聽到老師這樣的評價,胤祥聞出一絲感傷來,便有意換了話題似的:“壞是老師慣的,若沒有老師縱着,自然能再乖順些。”法海曠達一笑:“是啊,被王爺您和十四阿……诶……害得,微臣被先皇狠狠訓斥,一度革了皇子侍讀。”胤祥突然想起老師在這應該站很久了,大概是要出宮的,直接問道:“老師可要出宮了?”法海明白胤祥意思,也實在回:“是要出去了。”胤祥示意兩人可以同行:“我送老師一程。”兩人就邊走邊聊起來。胤祥接上剛才的話:“是,朝中官員多稱老師桀骜,難與人和,但隻有我們知道,您是所有老師裡唯一不會管教人的,于是我與弟弟更放肆了,總鬧着不學。終于被先皇發現,就把老師連累了。”法海也開懷笑着回憶起來,當初革職的恐懼與郁悶倒是被時間淘洗得一幹二淨:“是喽,好在先皇又讓我回去了,應是王爺您求的情吧。”胤祥有些驚訝地回:“不啊,我當時慚愧得緊,求了幾次,又被先皇罵了。他隻狠戾留下一句‘汝讀書之外,更有何事?當勤加學習。汝偏不肯勤學,自斷前路。’然後命我在書房自省十日。我被關在書房裡,隻好難過地認真學了幾天,出來時,老師已被請回來了。”胤祥又生動模仿起先皇的語氣,内心反而泛起微微的酸意來。于是又調整回來道:“我一直以為是孝懿仁皇後幫我求的情……”胤祥好像想到是誰了,那段日子裡,自己十分郁悶,是胤禛總隔門作陪,哄自己開心,皇後不就是胤禛養母嗎,當初怎麼就沒想明白呢。看着法海投來疑問眼神,胤祥又輕松一笑:“我想起來了,是我兄長。”
法海也有點恍然大悟的意思,心道早在京中聽聞,皇上待怡親王是獨一無二好的,原來那時便是了,也不禁納罕自己與幾個兄弟倒沒能有這樣的真心。法海思忖着,一旁的胤祥又主動關心道:“不知老師從何而來?”法海聲音有些慚愧:“回王爺,去年先皇駕崩從西甯回來,就在京無所事事了一些時候。現聽皇上旨意,廢官也有機會能做點事,故而來探聽探聽。”胤祥想了想,隐約記得那天胤禛是傳了個類似的話。之前也聽說過老師從西甯私自回來的事,當時胤禛隻是先關了允禵,就把一同回來的法海等人撂着不管了,原來是直接當作廢官了。胤祥不太好意思地問道:“那如今可找到事做了?”法海聞言,輕松的表情斂了,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胤祥看着老師頹然的樣子,心裡生出些同情,當年,老師正值壯年,義氣很盛,鋒芒顯露,都敢在宮中與自己和允禵對詩,縱容自己玩耍,從未有過這樣的表情,果然,總會物是人非的。心下感懷,面上倒是輕松,見大清門快到了,胤祥安慰道:“不急一時,老師有心為皇上辦事,總有機會。我兄長是個明君。”說完,法海愣了愣,感到胤祥話裡另有玄機,難道自己的機會要來了。大清門已在眼前,兩人即彼此抱拳道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