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到了造辦處,進門前先把自己的袍領拉緊了,然後四下打量了一會兒,見沒什麼異常,才放心走了進去。無奈還是沒躲過,莊親王難得的勤勉又讓怡親王遇到了。看着允祿在玉作處晃悠,胤祥溜進了離他最遠的雜活作,先傳下面人做一料龍掛香,又将手裡的銀墨汁罐遞給匠人修補,看着汁罐上壞了的鎖子完,胤祥不禁回想起昨夜事來。昨夜和胤禛合奏完,胤禛一下熄了最後一盞燈,就朝自己走來。月光被細密的窗紗濾盡了,屋裡一片漆黑,自己突然想逗胤禛玩兒似地,轉身就往另一面的書案跑,還沒到就被胤禛揪着拉進了懷裡。當時自己試圖跟胤禛抗衡,手不小心揮到某個物件,咣當一聲砸在了地上,一走神,就被胤禛扛去榻上了。胤祥很是不甘,覺得要不是這個玩意兒,自己還不會輸。正想着,胤祥肩膀上被人打了一下,回神看過去,正是允祿,還是沒躲過。
允祿一臉新奇地看向胤祥:“兄長,在想什麼呢,真難得,還能見到你走神。”胤祥一時愣了,想着要找什麼借口,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有沒有臉紅,允祿又開口問:“兄長前日的傷好些了?”胤祥低頭避開允祿的目光,心不在焉地挑揀起雜活作的物件來,一邊回答:“好些了,小事。”允祿盯着胤祥看,總覺得他今日哪裡不太對。隻聽胤祥對雜活作匠人說:“就這些,一會兒送到養心殿。”說完就準備走,允祿又出聲了:“兄長,鍍金蓋象牙匙各色玻璃鼻煙壺十六個,這麼多是要給誰?至于銅鍍金雲肩蓋葡萄色玻璃瓶三件,是用來幹嘛的?”胤祥定睛一看,才意識到自己挑多了,端了端心神,看向允祿:“鼻煙壺,皇上、阿哥都需要,皇上近日還要賞賜些大臣。至于玻璃瓶……你忘了幹嘛了?明明是你來傳的。”
允祿難得仔細看胤祥正臉,發現對方臉上确有傷病初愈的感覺,隻是不知從哪多出了一種柔美感……鳳眼,太美了吧。允祿不禁品味起來,心下感慨着。然而,才看了一會兒,聽胤祥說到玻璃瓶,心下驚訝,“啊,怎麼還是我來傳的呢。”允祿有點慌了,自己實在忘了,疑惑擡眼,見胤祥漂亮的鳳眼裡仿佛有刀,堅定而有些兇地看向自己,而他身後雜活作的衆人也都在朝自己點頭。允祿腦子有點亂了,往後退了一步,收回了眼光,靜了下心,答道:“兄長說的是,我怎麼給忘了,好像是皇上用來裝……跌打酒的,對……你不是經常受傷麼,就是裝一些療傷的藥液的。”允祿答得自信,想着反正胤祥也不知道用途,再說兄長素來善良,也不會怪自己說錯,管它幹什麼用的,随便掰扯些搪塞過去,說是皇上對他好用的,讓胤祥開心下說不定就不追究了,也比被發現自己一點都不上心好。果然,胤祥那有點質問的眼光弱了下去,沒再問,猶豫地點了點頭,說了句:“對了,方才内務府找你,這裡有我,莊親王先去吧。”胤祥轉過身就往玉作走,允祿仿佛死裡逃生,也不追着胤祥,隻鞠了一躬道别:“兄長,下次見了。”
出了造辦處,允祿思來想去還是搞不明白,自己明明才從内務府來,怎麼又找自己,平常不在時也沒那麼多事。胤祥怎麼跟皇上一樣越來越苛刻了,幸好搪塞過去了,可怕,胤祥一定是被皇上要求慣了。允祿腹诽着,疾步往内務府去了。
至于胤祥,其實也被說得有些心虛,感慨允祿總算走了。到了玉作,昨日送去給西洋人識認的石頭有說法了,匠人說:“據伊詳稱。此魚骨不認得,其畫眉石比黑銘微軟些,亦寫得字。”胤祥聽了點點頭,吩咐那便留着寫字。接着又到硯作點了端硯一方,命一會兒拿去養心殿,臨出造辦處前,胤祥先确認了下附近沒有允祿在,又加快腳步去戶部巡視情況。
轉了一圈,剛到午時,胤祥回了養心殿。才走進前殿,裡面傳出了胤禛溫和的聲音:“兵丁遠馳異域,甚屬勞苦,且滿洲、綠旗、俱當一視,其倒斃馬匹、若仍令伊等賠補,朕心不忍。”胤祥停住了腳步,站在外殿聽着,感到胤禛憂國憂民、心地慈悲的明君樣子也是難得,就羨慕起現在裡面聽事的人。隻突地,裡面傳出的答應聲,實在洪亮不少,不是年羹堯又是哪個的,年羹堯怎麼還沒離京,胤祥想着,隻聽胤禛又吩咐道:“回去後,命都統宗室西倫圖,揀選西甯綠旗鳥槍兵五百名,并柴旦木兵丁,帶往察罕托羅海地方駐劄。”裡面一時靜悄悄的,年羹堯忍不住辯道:“皇上,綠旗方有折損,抽撥不益。”胤禛沒說什麼,好像在思考着,接着淡淡道:“西甯兵丁何時少到經不起折損了麼?”年羹堯聲音有些緊張了,胤祥一聽就知道現在胤禛的臉色大概很冷,這些裝模作樣的官員又要趴下去了。下一刻,正如胤祥所料,年羹堯屈服的聲音傳了出來:“臣不敢。”胤祥一笑,也沒出聲,胤禛好似換了個話題:“傳朕谕,命發内庫銀九十萬兩交與諸王大臣、分派八旗、及包衣三旗。令屬下官員、營運生息。以備各旗護軍校、骁騎校、前鋒、護軍、領催、馬甲、步兵等、有喜喪之事。俾得永遠沾恩。其應給銀數、自二十兩至四兩止。令參領以下、至各族長、查明具保。該旗都統、咨行内務府領取。無得虛冒。有不敷者、酌量加增。于二年正月為始。”年羹堯聲音裡藏着一點不滿,憋着接下旨意。胤祥覺得有趣,胤禛既抽撥走了年羹堯的一些兵,又偏要犒賞在京軍隊,看來是要在年羹堯離京之前再敲敲他,隻可惜,年将軍怎麼能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