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同胤祥一起坐辇到保和殿,下了辇,胤禛牽上胤祥的手往丹陛右道走。胤祥隻頓了一下,反手拉緊胤禛,離開鹵簿,由胤禛牽着,沿着整座皇城最長的丹陛,一步步地共同走上保和殿。繞過保和殿,就是中和殿,胤禛要先去聽執事官行禮,胤祥伸手幫胤禛理了下領子,然後笑着說,“哥哥,我走了”,另一隻手還在胤禛手中,示意自己要抽出來了,胤禛還是握得很緊,沒有準備放的意思,胤祥也沒着急離開。直到欽天監開始報時辰,胤禛瞥了一眼日色,這才看向胤祥眼睛淡淡不舍道:“王子從這走到太和殿門口等我就好。”胤祥微微一笑:“知道了,哥哥說了五遍了,皇上快去。”胤禛這才松開手,帶着銮駕往保和殿去,胤祥看着胤禛走進去了,路過保和殿時,不覺往裡面看了眼。果然剛落座的胤禛正向外看,一看到自己,又是幾不可察地一笑,胤祥回以溫溫一笑,便轉頭離開了。日頭初升,胤祥身邊跟了位禮儀官引導着,他那瘦長挺拔的身子在風中端貴而不失潇灑地走着,每一步都落在胤禛眼中。胤祥走得很從容,他知道有人在一直望着自己,堅定而深情,于是自己走去哪都不算可怕。
太和殿前,衆人都站定了,典禮正式開始,銮駕在太和殿中排開,皇帝從後門進入殿中,接着升殿坐定在皇座之上。天已大亮,殿外一片明朗。胤禛坐在寶座上,一眼俯瞰,居高臨下,見晴空萬裡下,廣闊的太和殿前從丹陛到丹墀,已是排滿幾千王公百官,浩浩蕩蕩。第二眼,皇帝的眼光已聚焦在殿前離自己最近的王公,怡親王,滄海般的石青色官服中,一身金黃朝服脫然而出,獨一無二,日光鮮亮地跳躍在那金絲織成的袍服上,更是璀璨生光,冠頂的紅寶石明亮至極,誰不羨看怡王。胤禛看着,仿佛回到當初登基時看胤祥的樣子,那樣光采昭然,卓然獨立,與世無關,他是怡親王,是自己弟弟而已。這樣的感覺叫胤禛怅然若失。再細看胤祥,衆人中風度最翩然,冠下的面容尤為清俊明朗,那純粹漂亮的目光正灼灼看向自己,胤禛方才一瞬的感覺散去了,心中已明白,何為弱水三千,隻願取一瓢。
皇帝一坐定,身邊的銮儀衛官便高唱“鳴鞭”,廣闊的太和殿前響起三聲霹靂般靜鞭聲,正是樓閣沉沉曉日清,靜鞭初徹四無聲,太和殿前整座皇城中一時無人般寂靜。接着,寂靜中,明贊官高唱“排班”,聲音響徹全場,一聲令下,王公百官一齊向皇帝行三跪九叩禮,幾近同時行,太和殿前翻起的石青浪滔滔。
胤祥看着胤禛,哥哥是大清皇帝,進入太和殿裡仿佛要成了一座神像。高高的寶座,太和殿中一片陰暗,外面光亮中的人,哪怕是站在殿前的自己,最多也隻能看清寶座上的“正大光明”匾,想來皇帝的臉隻能隐約可見了。寶座璀璨,朝服精緻絢爛,但這一切都要将哥哥占滿,壓過了哥哥自己的光。以前不是沒見過這樣的場景,以前他知道自己是新皇的弟弟,将會進入進獻表文,定是有機會看到的,當時隻怕以後會疏離,于是自己端正地目不斜視,盡可能心無雜念。然而今日,見過不隻是哥哥的胤禛的胤祥,更貪心了,有點害怕太和殿會擋住自己看不到那樣的胤禛,他更想看到自己愛着的和愛着自己的胤禛,而不是大清皇帝的神像或是友愛的兄長。胤祥想着,一直盯着走入殿中的胤禛看。胤禛從殿後走入殿前,恰好一眼捕捉到胤祥,那瞬間,胤祥也抓住了胤禛的目光,他确信,胤禛那時隻看到了自己。接下來,胤祥力圖将胤禛看清一點,再看清一點。胤禛回身坐定,胤祥看到了胤禛的眼睛,比往常都要堅定決絕地看向自己,無限深情隻向自己湧來,旁若無光,旁若無人,暗淡的殿宇擋不住他的面容神色與眼光。原來看似高大巍峨的太和殿,也壓不住胤禛的眼光,那是胤祥熟悉的眼光,太是堅定,太是深刻,萬千世界皆是空,隻有自己而已。站在幾千王公大臣的前端已是榮耀,但是誰也不知道,看着此刻坐在寶座上的胤禛,隻有胤祥體會到人間最是幸福的滋味。最是幸福的莫過于最高位上的那人滿心滿懷地愛着自己,他的光因自己而存在。所有人都能看見他輝煌的外殼,接受神化的震懾,或仰慕或恐懼,或向往或逃離,但因為愛,胤祥看到胤禛的光,為胤禛也為自己永遠保留着胤禛的自己,隻看向自己的他自己。于是,皇帝的外殼相對胤禛自己不過是日頭外的烈暈,讓胤祥将胤禛看得更鮮亮輝煌而已。
胤祥随鳴贊官所唱,向太和殿内的皇帝行三跪九叩,虔誠地,不隻是信仰,還因彼此相通的愛,正如當日在交泰殿與胤禛許下諾言一般。胤禛看着胤祥,在光輝燦爛裡,靈動深情,華麗鳳眼中的情緒被胤禛盡收眼底,他們兩人都明了,此時彼此相知。胤禛看着胤祥拜,眼光扶着他,胤祥知道胤禛看着自己拜,感動一股力量扶着自己,輕松又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