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這群王公大臣也是各自互無好意的,跋扈如隆科多、馬齊、年羹堯,獨立自持如馬爾賽、張廷玉,誰也不會想着湊在一起來養心殿趕趟,偏偏在總理王大臣中有一位相當勤勉、長袖善舞,與各方都能交談順暢的允禩,就成為一條線,将衆人暗自串聯了起來,一起來到養心殿。這些人打着為商議撤回在藏之兵一事的旗号,實際都很是關心病來如山倒的怡親王的狀況虛實,于是将議事提前了三天帶進了養心殿。好在誰也不想冒結黨營私之責,又各懷鬼胎想來養心殿一探怡王病倒背後的真相,于是倒是求同存異,統一口徑堅稱今日是天賜的巧合讓他們同時到達了養心殿門口。皇帝當然不會信,但是其中親信衆多,自己确有将此事派下去,讓這些人想個清楚,兩天後一起來議,現如今串聯他們消息的怡親王躺在了養心殿,也不知幾日才能出去,他們緊張地提前觐見問候倒是也能理解,反正都是些心思精怪又自我的人,誰走到一起,他們彼此也不會再有下次的聯系。
衆人中隆科多走得最快,幾個人中除了馬齊他最為年長,貌似掌權最重,自然要先行努力展現自己的老當益壯來,在允禩的謙虛退讓下,先一步走到暖閣裡,對皇帝行了禮,一時又不知道現在要不要向怡親王行禮,糾結得不知該怎麼舉動,焦慮地等待後面的人一起行事。馬齊憑年紀被推讓到第二位,他雖然走得快,卻更不想和隆科多靠太近,所以後面的人的速度被整體壓了下來,來得并沒隆科多想象中的快,所以即使還沒敢擡頭看,隆科多也在這瞬間感受到皇帝盯着他的眼神中包含一絲前所未見的殺意,不禁心中生寒,跪得更低了。馬齊終于到了,向皇帝行了禮,又向榻上的怡親王行了禮,皇帝的寒意終于沒了,隻聽皇帝低低說了聲:“馬齊年老,著賜座。”馬齊便被賜座在了跪着的隆科多身邊。這時,皇帝仿佛也是礙着一點面子,緊接着說道,“賜座隆科多。”方才心中一慌,甚至帶了些羞辱的憤怒的隆科多,終于心裡平靜下來,也顧不上舅舅的稱呼已經被剝奪了一刻這個事實。馬爾賽與年羹堯都經常領軍,故而也算說得來話,互相交好,走在一塊,後面跟着小心謹慎的允禩與張廷玉。幾人已經聽到前面發生的事,自然都很聰明地先向皇帝行禮,又向貌似還睡着的怡親王行了禮,也便都安全地被賜座在了皇帝對面。
衆人的座位與皇帝相對,隻能看到怡親王躺着,卻絲毫不知對方狀态,隻隐約見一點蒼白神色,心中都很是好奇,倒也都相信病是真的。隆科多自從進來被晾了那麼一下,剛才直沖進來的氣勢比現在少了太多,自覺安靜,所以衆人失去了一個敢于主動先發言的人,一時場面陷入沉默。皇帝也不說話,就批着折子,時而擡頭看看對面這群人準備坐到什麼時候,更頻繁地看向身下的胤祥。隆科多心中煩悶,早知道就不應該第一個進來,你們後面這些廢物,一個比一個慢,别再想我能幫你們試水。坐在一旁的馬齊雖然心裡焦躁,也知道自己不是這場會談的主角,自己來,隻是想确認下怡親王是不是還在京,免得到時軍事策略商議不下,真出大事了,自己也得跟着倒黴,如今看到怡親王好像躺着也并沒什麼大事,已經完成了此行目的,暗自睜眼進入養神模式。年羹堯與馬爾賽則不動聲色開始互戳大腿交流,他們多年的默契終于在今天排上用場,别人看不出來的交流,他們在默默進行着。年羹堯先是戳道:“這個胤祥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柔弱,平常反對我一套套的,裝作有點軍事才能,如今真的躺了,這事得我們先來提了。”馬爾賽回:“我不要。”年羹堯勸道:“你不說,難道拿我試水嗎?你是一等公還是我是,學學前面的隆科多,自信點。”馬爾賽回:“你也知道隆科多是個倒黴例子,我不要。”年羹堯繼續保持轟炸。允禩則知道旁邊兩個人總會推出一個來,自己更關心床上胤祥的狀況,狀況越差,對自己就越是有利,不禁想探得更清楚些,但皇帝有意擋着對方,不肯讓别人看清一點,實在可疑,莫非掩飾就是事實,心中有了些喜悅。坐在衆人最旁邊的張廷玉,最是無辜,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剛好和這些人遇上了,然後就一起被通傳,一起走了進來,一起落座在這裡。張廷玉心中産生了難得的尴尬自覺,畢竟,自己隻是為了來複命祭陵一事而已,而不是旁邊這一衆嘴裡的軍國大事。當然,和大家一樣,順便關心下怡親王是真的,遠遠望去,他确實不太好,雖然看不清,但還是覺得躺得比一般人素淨清冷許多,像座精美的玉雕,真是體面,難怪皇上折子看一會兒,就會回頭關心一下,實在是我大清寶貝啊。
終于,在年羹堯的瘋狂轟炸下,馬爾賽被戳得崩潰,不禁吭出一聲,為了遮掩自己,趕緊咳了一聲,突然向皇上禀道:“皇上,臣等是為了安排從藏撤兵一事而來的。”一句話說出,馬爾賽的世界終于安靜了,松了一口氣,衆人也仿佛這才發現,自己其實來得很有正當理由,沒必要膽戰心驚地與皇帝面面相觑這麼久。聽到對面突然傳來的聲音,胤禛眉心一皺,将折子放下,眼中冷冷看向對面衆人:“這麼多人擠在這裡,半天不會說話,現在又突然大聲喊起來,在這裡打擾王休息,這就是我大清官員的水平?”馬爾賽立馬落下椅子,向皇上跪着謝罪,胤禛擺擺手,讓他起來,将眼光掃到一身莊嚴的允禩身上,淡淡道:“廉親王都不會帶好頭,不是更有罪?”允禩知道自己逃不過,沒想到這麼快,于是繼馬爾賽之後也連忙滑下椅子,向皇帝落跪:“微臣知罪,方才進來見怡王貌似病重得厲害,心中擔憂,于是難提正事。”允禩想着胤禛平常最是關心胤祥,拉出胤祥一定能保個平安,說完心裡又放下了點擔憂,誰知對面的皇帝低聲嚴厲斥到:“怡親王隻是小有風寒,何來重症,這莫不是你心中祈願,如今還敢在衆人面前袒露,假意關心,真是惡毒!”斥責完,也不讓對方起來,回頭看了一眼被自己遮着的王弟,對方聽了自己的責備忍笑忍得厲害,于是胤禛背着衆人對胤祥勾了勾嘴角,又冷下臉來,向對面的廉親王吩咐道:“既然知罪,就跪着奏對清楚再起來。”允禩沒想到胤禛真是越發過分,如今搬出胤祥也沒有用,難道對方真的病得沒那麼厲害,不應該啊,那臉色蒼白得跟紙似的,怎麼會沒事,這皇帝真是别得意太久,如今自己隻能暫且先忍下,面上便恭敬地開始代表衆人向皇帝跪奏當前在藏軍隊的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