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入脫力地在他身下喘氣。他從她摟着他脖頸的手臂下繞出來,支起身子看她。她擡起胳膊蓋住眼睛,像是不願讓他看到失控的表情。
她渾身幾乎被兩個人的汗液浸濕,有些地方還洇着先前被他虐打出的血漬。
他心底突然湧起一股複雜的,近似憐惜的感情。在他還來不及分辨這種情愫,究竟來自自己、還是來自夏油傑之前,他已經湊到她唇邊,試圖吻她——
然後被她啧了一聲擋開了。
她眼睛裡明明白白地寫着輕蔑與厭惡,看得他一個激靈,随後突然明白過來。
“你——!你剛才,隻願意讓我從背後,或者坐起來抱着你——因為你根本不願意看見我,是不是?!”
他的快感在爆發的邊緣,卻出離了憤怒,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你覺得隻要看不見我,就能把這當成夏油傑,是不是?!”
“——這就是夏油傑的身體,”她被扼住呼吸,臉漲得紫紅,咬着牙往外蹦字,字字句句都更加激怒他:“夏油傑就在這裡——”
“——自欺欺人的愚蠢女人!”他掀開頭蓋骨,粉白的腦體憤怒地膨脹,尖利的牙嘴一開一合,“你睜大眼睛看清楚了是誰在——”
他在極怒之中達到頂點,眼球不自覺地往上翻,眼前一片恍惚,因此錯過了她結印的手勢,卻聽見一句因窒息而顯得字頓句措的:
“領域——展開——”
一個半透明的水球,從她結印的指尖出現,逐漸擴大,直至将兩具糾纏在一起的身體包裹在其中。
水體溫暖地包裹着他。
他忘記了呼吸,或許他在這裡根本不需要呼吸。
他輕盈地漂浮着,漂浮在這片對他絕對包容、也絕對安全的生命之海。
他在潛意識裡知道,在這裡,他不需要煩惱任何事情,不需要做出任何籌謀。
因為有人為他提供保護,有人為他提供給養。
他所需要做的,隻是安靜地漂浮,安靜地生長。
漂浮,
生長。
漂浮,
生長。
他睜開眼睛。
透過半透明的液體,先看見了一隻畸形的蜷縮的手。
他感到困惑,看向身體另一側,肩膀的盡頭并未連接着胳膊,隻有一個可憐的畸形肉芽。
他意識到不妙,撲騰着獨臂調整姿勢,試圖往下半身看去——
果然沒有腿。
這是他一千多年前在平安時代的原生身體。
他又一次被禁锢在那具真正屬于他的畸形殘缺的身體裡面。
餘光裡,真正夏油傑的天靈蓋逐漸愈合,他透過水體,看見裡面有另一個大腦——那個屬于真正的夏油傑的大腦。
夏油傑也醒了過來。他從背後環抱着家入硝子,低下頭,輕輕貼住她的臉。
領域驟然解除。
他從懸浮的空中,猛得摔落到地上,腦中嗡然一響。
他掙紮着想站起來,但他不再有腿,或者說,他生來便沒有腿。
這具殘破的身體,給予了他一重天與咒縛——他有一個健全的、甚至聰明到無與倫比的大腦,但卻不得不被禁锢在這具殘破的身體裡;作為交換,他被賦予了能夠支配他人屍體的術式。
一千多年來,他靠不斷更新□□,嘗試了一種又一種人生,侵占了一種又一種術式,完成了一個又一個計劃。
他已經習慣了這樣随時能進行新陳更替的、悠然自得操縱一切的生活,早已忘卻了他的生命最初殘破不堪的起點。
未曾想,到頭來,他竟然被一個他所瞧不起的反轉術式持有者的領域,一個甚至還未來得及命名的領域,重新發配回最初的□□禁锢當中。
他的咒力被禁锢在自己的身體裡面,原本用夏油傑的咒力展開的帳迅速剝落破碎。
他癱在地闆上,感覺到自己的咒力越來越弱,生命從指尖逐漸流逝。
「……這是為什麼?怎麼會這樣?」
他用僅有的一隻胳膊,支起了自己的身體,往床上看去——
夏油傑耐心地用手指疏通家入因沾血而結塊的頭發,撥開一層,查看剛才被他虐打出的傷口愈合的情況,小聲地問她痛不痛。
“……痛啊。”她仰着臉望着他,嘴裡說着抱怨的話,但視線一刻也不願意離開他的臉,仿佛下一秒他就又會義無反顧地轉身遠去,“痛得不得了。我怎麼有一天會被你打到快死掉啊?”
他全盤接受了她的指控,沒有辯解,隻是憐惜地撫摸她的頭發,一邊道歉,一邊把她攬到懷裡。
她按着他赤裸的胸膛又掙脫出來,捧着他的臉,手指從他光潔的額頭劃過,順着臉頰撫下來,按住他頸側。
脈搏在他的皮膚之下鼓動。是暖的,活的,她認識的那個。
“夏油……”她喃喃地叫着。
“嗯。”他應了一聲,幹燥溫暖的大手覆上了她冰冷的手。
她又叫:“夏油。”
他微笑着把臉貼過去,又應了一聲,抵着她的額頭,輕輕蹭她的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