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我提議我們一起飛到東海另一邊去,看看海的另一邊有什麼,他明顯意動,一臉向往,但最後還是拒絕了我。
他的心一直都在家人身上,哪吒尤其渴望得到對自己久疏關注的李靖的關懷。
但李靖卻因我父王使出的手段,狠心将哪吒抛棄,撕下慈愛幼子的一面,逼着哪吒向東海謝罪。
他一定對李靖很失望,由愛生恨,一定也會連帶着恨我那使出手段的父王,摧毀了他本就沒能留住多少溫馨的家。
他那滿眼的恨,讓我成夜成夜地失眠。
這就是我這麼多年來不敢探問他的消息的最重要的原因。
他恨李靖,恨我父王,我怕他也要恨我。
我承受不起。
即便是現在,他暫時沒有對我展現出那樣的恨意,可我的心裡卻還總是不安。
我已經想要放下他了,可我一想到是我對不起他,他可能會恨我,又覺得怎麼都放不下他。
我應該補償他。
可是我好像又沒欠他什麼,這麼多年來,明明他欠我的也不少。
這麼一想,我竟然忍不住生出一個可笑的想法:
哪吒倒還不如裝死到底,就這麼幹脆不要再出現在我的生活裡,打攪不到我的平靜。
但他現在卻出現了,真讓人揪心。
剪不斷,理還亂,孽緣一段。
我明明已經決定聽白蛇妖的話,想要學會将哪吒放下的。
可是這想法在見到哪吒、聯想起他自刎時回頭看我的那一眼後,煙消雲散。
我找不到處理我們之間關系的辦法,我仍舊隻能想到逃避,隻渴望能夠将問題壓下,假裝它不存在。
我帶着這樣的心情祈禱着,歎了口氣,伸出手,輕輕搭在了善财肩上。
“我還沒有那麼沒用,要你擋在我面前,護着我。”我輕聲對他道,“何況三太子如今重塑了筋骨肉身,又成了天庭神仙,境界自然不可與從前同日而語,他是在逗你,開你的玩笑,你這麼緊張做什麼?”
“三太子,你不會傷我的,對吧?”安撫完善财,我又将目光投向哪吒,善财跟着看向哪吒,而我在善财背後對哪吒做起口型,示意他先讓我把這孩子送回南海。
哪吒的臉落在善财身上半晌,神情古怪,好一會兒,他才順着我的話,拖長了聲音,無精打采地道:“嗯。”
托他配合的福,我終于得以将善财攆回南海,善财還有些不情不願,但我現在心思并不在他身上,因此說什麼都不肯再心軟了,二話不說就把他送回了紫竹林。
總是行蹤飄忽不定的惠岸,這時恰好就坐在紫竹林入口。
我将善财托付給了他。
他看了眼善财,神情有些嫌棄,緊接着,這麼些年來,我第一次聽見他主動和我說話。
“真像。”惠岸對我道,“這小鬼看了就叫人覺得生厭,是吧?”
善财一頭霧水:“像什麼?你們說我讨厭?”
“哪有,你聽錯了。”我哄騙他,“你明明最可愛了……快進去吧。”
他不相信,一步三回頭地看我,好不容易才走進紫竹林。
等他的身影徹底消失,我才聽見惠岸又對我道:
“三公主有聽說嗎……?”
“惠岸師兄,”我打斷他的話,語氣堅定,“我們如今都是菩薩座下侍從,就不要提什麼公主不公主的了,我如今叫捧珠。”
他哼一聲,沒應我的話。
由此可見,這三兄弟脾氣其實都一樣倔,隻是哪吒要最張揚,所以最明顯。
……
然後,我聽見惠岸接着說下去。
他對我道:“哪吒未經允許,私自離開天庭,如今正被四處搜捕,金吒方才還來問了我,是否見到哪吒。”
“是嗎?”我強作鎮定,“還有這回事?”
其實心裡很慌張,惠岸這話,讓我突然想起來,我忘記囑托善财不要告訴旁人他見過哪吒的事了。
但是他一般不會離開紫竹林,惠岸不問,菩薩不問,以善财的性子,絕不會主動交代……罷了,還是不要賭了,等會兒應付完惠岸,就去囑托善财封口吧。
我剛在心裡打完這主意,就聽見惠岸行者對我道:“你知道金吒為什麼要來問我嗎?”
“為什麼?”我的心思仍然牽挂在善财身上。
惠岸行者表情淡淡的,語氣也淡淡的,要不是他有這樣的表情和語氣,我幾乎都要以為他接下來說的話是騙我的了。
“因為這麼些年來,我們都知道,哪吒幾次奉命下凡除妖,一除完妖怪,就直奔南海,躲在紫竹林外偷看你。”他道。
我思緒空白了一瞬,有點疑心自己聽錯了,或者耳邊出現了什麼幻覺。
“金吒問我,其實想問的是,有沒有發現哪吒來找你。”他又道。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開的口,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在磕磕巴巴地否認道:
“怎麼?……沒有。沒見過。”
惠岸用犀利的眼神盯了我一會兒。
半晌以後,他才收回視線。
他和哪吒是兄弟。
雖然五官上他明顯更像父親李靖,哪吒像母親李夫人,可他們畢竟是兄弟,一眼望去,兩人像了個四五分,冷起臉的時候也都一樣吓人。
“你真不會撒謊。”惠岸行者冷着臉對我道。
我沉默。
片刻以後,我才意識到我應該否認,可我剛張開口,惠岸行者又道:
“你們的事情,我無心插手,也插不上手。隻是三公主,我要提醒你一句,哪吒是什麼性子,你應當清楚,他就算做了神仙,那性子也一樣不會有改變。你追在他身後,他如若沒有推開你,你再想從他身邊離開……哪吒不會願意的。”
他站起身來,背對着我進紫竹林去了,臨走前留下一句話:
“我們李家,該過些太平日子了。”
……
惠岸不見了。
我想要進紫竹林去找善财,可轉念意識到惠岸會說那些話,足以證明他是會認自己兄弟的。
我不僅不用擔心善财洩密,還應該慶幸惠岸絕對會督促善财的言行舉止。
隻不過,我一直猜不透惠岸和我說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我心事沉沉地走在回雷峰塔的路上。
哪吒這次還在原來的地方,他沒有走。
我一出現,他便擡頭朝我看來。
我腦子亂糟糟的,隻能想到一句話:“你在等我嗎?”
一問出口,我就知道自己的問話多餘了,哪吒肯定會嗤笑我想多了。
可我沒想到的是,這次,他竟然爽快地點了頭。
我:“……”
吃驚。
這該怎麼接?
我已經習慣他的冷言冷語了,他突然态度這麼平靜,真叫我不知如何是好。
“你進雷峰塔的時候,把我一個人丢在這裡,我氣得想要立刻回天庭,再也不出來了,讓你後悔。”哪吒緩緩道,“但我才要走,就聽到有人在議論那個勸我們離開的掃地僧人,他們說他就是娶了白蛇妖的許仙,白蛇妖被關在塔内已經快二十年了,而他在塔外掃了二十年的地。”
“他們想見彼此見不到,我卻主動要回天庭,不再見你。”他突然笑了一聲,笑意短促,不知道在笑什麼,我看見他笑完了,還擡眼看了看不遠處的雷峰塔,之後才道,“這麼想想,我幹的真不知道是什麼事。”
“……三太子,”我不得不提醒他,“我們和白蛇妖與許仙不一樣。”
他為什麼要說這麼叫人誤會的話?
兼之不久前我又從他的哥哥木吒那裡聽說,哪吒這些年來其實時常有到南海……我的心不由得亂了起來。
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是不一樣。”哪吒輕飄飄地道,“白蛇妖心裡隻有凡人許仙,而你呢……你大概隻是一條另類的,對火情有獨鐘的龍吧。”
我:“?”
他說着說着,還擡起手掌來,我的目光因此順勢落在他的掌心處,随後發現他掌心蹿出了一團明亮火焰。
“我就說你怎麼對我總是這麼冷淡,想來是你已經不把我放在心上了。”他也盯着火焰,喃喃自語一般地道,“你現在是不是覺得,除了我以外,這世間還有的是你能喜歡的人?”
“真好啊,敖丙,”他合上手掌,五指成拳,接着歪過頭,看向我,笑着道,“我隻喜歡你,但你呢,隻是恰巧喜歡我這樣的。我若是叫你不滿意了,你随時都能再換一個合适的喜歡,是嗎?斷了一條線,還會有下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