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顯出真身,他們收回武器,恭敬道:“原來是龍女……不知殿下是哪位龍女,緣何到訪此處?”
“我乃東海三公主,”我對他們道,“同時亦是觀音菩薩座下捧珠龍女,今奉菩薩之意,前來巡視罪妖白素貞是否懇切悔過。”
我亮出菩薩給我的明珠,兩位天兵看了,立刻便确認了我的身份,不再阻攔。
“失禮了,三公主。”他們為我讓開了路。
觀音菩薩其實并沒有囑咐我要來巡視白素貞,是我自己私心想了這麼一個借口,躲進來享清靜。
不過這事算不上逾矩,我要是和菩薩說我特地來看望了白素貞,她說不準還會覺得我做得不錯。
我邁步進了門内。
房間裡隻有一個白色背影對着我,身姿纖細,黑發如瀑。
光從這背影看,就可以想見白素貞必然是個美人。
我沒有出聲,隻是在門口站着,她也沒有回頭,靜靜地跪坐在蒲團上,對着佛像,靜心念誦,身上的氣息平和安定。
一瞬間,我忽然理解了,為什麼菩薩說白素貞有佛緣。
她實在不像個妖怪,妖怪總是暴戾無常,性情不定。
我默默擡腳,往她身邊走近了些,我也想看看那佛像。
她卻突然睜開眼,緩慢地回了頭,擡起臉來,和我視線相接。
我疑惑地看着她。
她看着我的眼神則複雜得多,驚訝多,疑惑少,上下掃視了我一番後,她竟然迅速就辨認出了我的身份,低頭行禮:
“龍女殿下。”
我不由問道:“……我未顯真身,你也能認出我來?”
“龍族身份尊貴,何況我又是條蛇,自然對您的氣息格外敏感。”她将認出我的緣由徐徐道來,聲音不急不緩,讓人聽了如沐春風,“不知殿下今日為何大駕光臨?……是觀音大士有什麼指示嗎?”
“你怎麼會想到觀音大士身上?”我更疑惑了。
白素貞微微一笑:“衆所皆知,南海觀世音菩薩座下有一位善财童子與一位捧珠龍女,殿下既然會進雷峰塔,必定與佛門有所關聯;而佛門相關的龍女,就隻有觀音座下的捧珠殿下了。”
“你很聰明,”我于是感慨道,“難怪菩薩格外看重你,要是别的妖怪犯下水漫金山這等大錯,早就被打得魂飛魄散了。”
被如此肯定,白素貞卻神色淡淡,甚至隐約露出憂愁之意,并無欣喜之色。
我沉默了一會兒,她也并不說話,四周一下安靜下來。
半晌,白素貞才率先開口,幽幽地問道:
“殿下,小妖鬥膽,想要問您一個問題。”
我問:“什麼?”
白素貞眉目低垂,聲音低低的:“殿下在雷峰塔外見了許仙麼?……您進屋子以前,身上就有我的妖氣,隻是太過微弱,您走近以後,我才發覺。”
許仙?
許仙是誰?
我想了又想,才突然想起,許仙就是白素貞水漫金山的原因,是她為了報恩與之結為夫妻的凡人。
“你被關在塔内許多年,竟然還有心思惦記一個凡人。”我并沒有責怪她的意思,而是真心替她感到不解,“為什麼?你不想修得正道嗎?你若真心想要做神仙,第一要緊的,就是學會斷情絕念。”
白素貞長長地歎了口氣,朝我俯下身來。
“小妖知道,”她道,“隻是如今小妖對許仙的惦記,并不出于貪嗔癡欲等妄念。”
“不是嗎?”我按着自己學到過的東西指出,“你分明是心不淨。”
“殿下,”她的聲音仍然平靜沉穩,毫不慌亂,她甚至在我的指摘下,有心情反問我,“您有沒有在意的人或事?您會認為您挂在心頭的事,都是妄念嗎?”
“無論是人、妖,還是神仙,本就都會有心念,”接着,她又道,“隻要能夠在該放下的時候放下,不會着相,失了本心,偶爾挂念一點什麼東西在心上,又有什麼所謂呢?”
哪吒的面容在我眼前一閃而過。
我挂念在心頭最久的東西,無疑就是與他在陳塘關的那麼些年。
我一直認為那些記憶都是錯的,不該存在,我應該将它們全都忘掉。
可是面前的這隻蛇妖卻告訴我,心念可以保留,隻要不受困于這些念頭,就無礙修行。
她的話如雷霆一擊,頃刻之間便擊中了我,讓我呆在原地,愣住了。
我如今執着地想要徹底忘掉與哪吒的過去,何嘗又不是另一種妄念?
我應該走出來的。
我應該去面對他,堂堂正正地和他說一聲,我的确已經不在乎他了。
這個道理,我竟然到今日才知道。
難怪菩薩說我并無佛緣……我至今都不能免俗,修行不出一顆超脫世外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