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那你家的大人呢,怎麼快入夜了還不來接你回家呀?”
她擡起頭,茫然而又困惑地看着他。
“我的家裡面沒有大人。”
他的表情頓了頓。
“你這家夥……”
語速變快,話也變得多了起來。
“問一句就回一句,别人過來了怎麼辦呀?這麼乖的話,會不忍住把你拐走欸,到時候被賣到京都做家主夫人怎麼辦?”
“小小一隻,又不長腦筋,穿上和服當家做主是什麼樣子呀,賬算得清楚?那群煩人的老頭應付得來?難辦吧——隻好在晚上加把勁,争取讓家主大人給你撐腰了。可是那家夥脾氣超——爛,你會很辛苦欸。”
……五條悟,中奇怪的咒術了嗎?
被他亂七八糟一通攪和,小腦瓜努力去理解他的怪話,雪菜連哭都忘記了,呆呆地看着面前的油柏路。
“手掌裡面的是什麼呀。”
他湊過來看着她的手心。
“眼淚?把眼淚收集起來要做什麼呀,小蘿蔔頭的眼淚也可以變成珍珠?”
“……我要把眼淚接住。”
她低下頭,慢吞吞地說道:“掉在蓋子上面的話,會被讨厭的。”她不想被很多東西讨厭。
“誰說的啊。”
笑也消失頭也低下來,嘴角抿着語氣沒有起伏。
“讨厭你。這種話誰說的?”
一種生理上的恐懼。
她發着抖,給不出任何反應。
五條悟擡手按了按眼睛。
是恐怖的、感覺世界随時都會崩壞的幾秒鐘。
“好啦。”
那幾秒鐘之後,他輕輕笑了一下,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手被握住了。
他的手掌很大、很暖,被他觸碰的地方傳來滾燙的熱意,一時間,有一種全身都想被他撫摸的渴求。
“眼淚會慢慢蒸發成空氣。”
他把手指插進她的指尖,慢慢的,一點點緊扣。
淚水全部都混進兩個人的掌心,濕漉漉、黏乎乎。
“空氣是無處不在的哦。井蓋先生也要呼吸空氣,所以它不會讨厭你呢,更何況……這種事情,是要親自去确認的呐,喜歡和讨厭。”
頓了頓,就好像聽見了她的回答那樣,他自顧自地點點腦袋。
“沒錯哦,親自确認,這就帶你過去吧。”
被牽着往前走。
身後,輕輕的風吹過,雪菜下意識停下腳步,回頭看。
火紅的晚霞下,是金黃色的漂亮夕陽,溫度不再像是白天這麼猛烈,地上的小花小草随風搖擺,大自然透露出一種溫柔的味道。
井蓋先生已經變成了一顆小小的黑豆,夕陽像是一道金色的屏風,他們的影子被無限拉長。
這一次,五條悟沒有把她的影子吃掉。
影子們靠在一起,像是大怪獸牽着小怪獸。
她看了影子很久,又看看兩個人相連的手,慢吞吞擡起頭,看着一直在講話的五條悟。
心裡面苦苦的。
有一種想要鑽進他懷抱的沖動。
雪菜低下頭,努力忍住這樣的念頭。
看見了狗狗。
她撿到的那一隻小狗,在夕陽下的草堆裡面打滾,遠遠聞到了她的氣味,擡起腦袋,嗷嗚嗷嗚地朝她跑過來。
這不是一隻漂亮的小狗。
說不出品種的流浪犬,長相也稱不上可愛。
它的右眼受過傷,被治好以後,也還是會時不時産生記憶性的抽搐,一隻腳瘸瘸的,這是刻在小狗靈魂裡面的記憶。
即使傷口已經被治好了,但它還覺得自己是一隻瘸了腿的小狗呢。
用這樣的腳步,它搖着尾巴,歡快地跑到她的身邊。
它現在身上香香的,每一天都可以吃飽,沒有人再打它,有主人愛它了。它好開心。
但主人好像在難過。
小狗繞着雪菜,着急地轉圈圈,想要為她做些什麼。
可它隻是一隻小狗。
不會講話,也沒辦法跳高高,舔不到她傷心的臉頰。
五條悟低下頭,看了它好一會,輕輕掀起眼部繃帶的一角。
無與倫比的藍色傾瀉出來。
雪菜捕捉到一種陌生的咒力。
那來自于她的小狗。
被照顧得很好的小狗,得到了愛的小狗,想要安慰主人的小狗,拼盡全力,散發出一種幸福和快樂的味道。
化作咒力,一點一點,沒入她的身體裡。
雪菜呆呆地看着它,看着這樣純粹的、幻夢般的白色咒力,手指顫抖起來。
這是第一次,她第一次知道,人類和小動物之間,不僅僅有害怕、恐懼,惡意和傷害……
還可以制造出幸福。
小狗四肢用力緊繃,像是一隻發電的機器狗,努力努力,傳達出愛的味道。
小狗在說愛她。
“津美紀在樓上。”
輕輕的,他将她的碎發别到耳後。
“去吧,敲敲門,說我是五條先生的小朋友,膽敢讨厭我的話——就一起在你家門口打滾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