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姁想起她第一次見到殷南鹄的那天,戚彥也在。
那時神農莊還沒有發展到如今的規模,每個前來投奔加入的人都猶如雪中送炭,得到岑星詠由衷的信任和最高的禮遇。蒼姁自小就是岑星詠最關愛的人,加入的人再多,也隻是分走了岑星詠的注意,所以蒼姁對這些人并不喜歡。
神農莊在四方加入下愈發富足,原先生活在饑寒交迫中的蒼姁也吃得起肉了。她和小雲同學追着逃跑的野鴨跑進殷南鹄的院子,她不認識殷南鹄,是殷南鹄先叫出她的名字。
兩人通過幾次信,也經常聽戚彥和岑星詠說起她。蒼姁和小雲同學急着抓跑進房間的野鴨,野鴨跳到火盆邊撲扇着翅膀陡然飛起,砰的一下把小雲同學的木頭腦袋撞了下來。
木頭腦袋掉在火盆裡,一下子就燃起了好大的火。殷南鹄和蒼姁吓得夠嗆,蒼姁慌慌張張地指揮小雲同學滅火,那木頭腦袋到處亂滾,通紅閃耀的火舌舔上被子、床幔、書本、窗簾,在殷南鹄和蒼姁的喊叫聲裡将整座房子點燃了。
前來善後的就是戚彥。殷南鹄以為這次要被蒼姁連累,蒼姁也會被戚彥嚴厲地訓斥一通,沒想到蒼姁卻不以為意。
當戚彥氣勢洶洶地趕來的時候,蒼姁坐在院裡樹下玩狗尾巴草。戚彥說大火留下的影響,說被燒毀的物品,說對殷南鹄造成的驚吓,蒼姁都置若罔聞,一點也不放在心上。
她低着頭,殷南鹄看見她盯着腳尖用力抿唇,下巴上的皮膚因扭曲的表情如同附在桃核上一樣。蒼姁醞釀半天擠出一滴眼淚,擡頭時從眼眶裡滾下來,在臉上留下一道淚痕。
戚彥甩甩手,說要讓岑星詠來教訓她。但蒼姁心知誰都不會再提起這件事,誰叫她自小就隻有岑星詠一個親人,她難過了岑星詠就會難過,而戚彥又不舍得讓岑星詠難過呢?
這件事就這樣被揭過去了,蒼姁回頭對殷南鹄笑着說:“你看,世上沒有什麼事是我一滴眼淚解決不了的。”
但後來蒼姁才知道,世上有許多事是用眼淚解決不了的。比如那天在戊窠城裡戚彥刺傷了她,像隻撲向火焰的飛蛾一樣飄然遁走了。岑星詠為蒼姁的傷難過,為戚彥的離開難過,身體也越來越差。這些都是蒼姁一個人應付不來的。
好在如今殷南鹄在她身邊,盡管如此,蒼姁也還是盼着戚彥能回來。她總覺得她和岑星詠之間缺了戚彥就不是從前的關系,有時蒼姁會問上天:“戚彥,戚彥在哪裡呢?”
問出口時就發現這些全是夢,自己躺在仇飛朦家洗浴中心的床上,幸而方才出聲太輕,站在床邊的戚獻等人沒有發現。趁着床邊幾人聚在一起說話,對面床上的殷南鹄眼睛瞪得像銅鈴,像是在怪她睡着時把夢話講出來差點破壞計劃。
蒼姁覺得這也不能怪自己,趕忙閉眼裝睡。丘玄生湊到她身邊,問:“蒼姁前輩睡着的時候是這個姿勢嗎?”
“應該是睡太熟,換了個姿勢吧。”這樣做稍有不慎就會得罪神農莊,戚獻顯得十分焦躁,她坐在旁邊用手扇風,催促道,“蒼秾要看什麼就趕緊看,别拖時間了。”
她也認為戚彥不可能傷害蒼姁,那天的戊窠城一定有别的還沒被世人發現的秘密。發覺眼前站着的人裡沒有蒼秾,戚獻擡頭問:“蒼秾呢?叫她怎麼不回話?”
“蒼秾小姐在那邊房間裡換衣服,”丘玄生指着遠處的更衣室說,“她好像很害羞,每次到這裡就會不自在。”
“又不是看她,有什麼好羞的?”戚紅嫌棄蒼秾扭扭捏捏,撂下一句話就跑過去,“我去催她,你們先别動。”
她一溜煙跑到休息室門口踹開門,休息室裡空無一人,儲物櫃的抽屜像塞進櫃子裡的棺材,周遭不時響起瘆人的水滴聲。戚紅緩步走進屋内,警覺地搜尋着蒼秾的蹤迹。
櫃子後沒人,窗簾後沒人,房門後也沒人。就在戚紅以為蒼秾跟随洗浴中心的水汽一起蒸發了的時候,渾身雪白、眼睛上頂着兩個皮蛋似的東西的蒼秾突然出現在戚紅身後。
休息室裡傳來一道凄厲的尖叫聲,引得屋外衆人一陣好奇。戚紅心差點跳出嗓子眼,問:“你這是什麼打扮?”
蒼秾渾身上下裹滿洗浴中心的毛巾,包得一絲皮膚都不露在外面:“我的身份是搓澡阿姨,這是我的制服。”
“看着像個恐怖分子,确實讓人很想把你制服。”戚紅劈手搶過她鼻梁上的兩個皮蛋,“哪有搓澡阿姨穿成這樣的,你眼睛上這黑咕隆咚的東西哪來的?”再一看蒼秾還用毛巾捂着兩眼,戚紅氣得想笑,問,“你還遮着眼睛?”
蒼秾強詞奪理:“我這是盲人按摩。”
“盲人個鬼,你是搓澡的。”戚紅哼一聲,将那皮蛋放在自己眼前,“怎麼看東西都是黑色?你從哪得的法寶?”
“上一個客人留在那邊儲物櫃裡的。”蒼秾如實作答,她握緊拳頭,還是下定不了決心,“我不行,我沒辦法。”
“真服了你了,那兩個人跟死豬一樣在案闆上睡着呢,你怕什麼?”戚紅一臉無法理解,拉住蒼秾往外走,“上回我娘請你泡澡的時候你也是,怕我們身上有黑洞啊?”
“跟你說不明白。”蒼秾甩開她的手,不悅地說,“我就是不習慣,我們是人,又不是在水簾洞玩水的猴子。”
戚紅氣沖沖地說:“你等着,我去告訴班瑟。”
知道蒼秾是派不上用場了,還得找個别的鑒定師才行。戚紅轉身就往外走,蒼秾隻好快步跟上,殷南鹄和蒼姁還恍若未覺地睡在外頭的床上,岑既白正半蹲着趴在蒼姁身邊。
“姑母好像在做美夢呢,看起來好安詳。”岑既白摸摸蒼姁的頭發,傻笑着說,“好久沒見到姑母了,湊近一聞還能聞到姑母身上的芳香,就像……就像……”
還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她就突然尖聲叫起來。走過來的戚紅正在生蒼秾的氣,看見岑既白這樣更加惱火:“你鬼叫什麼?遇到你這麼猥瑣的人,該叫的是蒼姁吧?”
“不是,不是!”岑既白急得直蹦,舉起被殷南鹄握住的右邊手腕說,“是殷大娘拽着我!吓死我了!”
“什麼,難道殷大娘醒過來了?”丘玄生湊近觀察殷南鹄的神色,“好像也沒有啊,她怎麼突然出手拉住你?”
想起方才岑既白的舉動,蒼秾歎道:“肯定是小莊主剛才的嘴臉人神共憤,睡夢中的殷大娘也看不下去了。”
岑既白氣得吐血,忿忿道:“我剛才隻是太久沒看見姑母了,你們能不能理解一下我對姑母的尊敬和喜愛?”
“你剛才那樣看不出有多尊敬。”蒼秾冷漠地掠過這個話題,“鑒定工作不能讓我來做,還是換個人來吧。”
丘玄生自告奮勇道:“讓我來。”
蒼秾幾乎立馬就說:“不行。”
丘玄生疑惑地問:“為什麼?”
“這,這當然是因為戚紅。”蒼秾也不知自己為什麼要反對她,飛快把燙手山芋丢到戚紅手上,搓搓鼻子說,“戚紅,你來。剛才你還教訓我呢,讓我看看你的膽量。”
戚紅哦一聲,戚獻道:“隻看肋下,别的都不做。”
戚紅伸手說:“放心,我有分寸。”
“你有分寸?”蒼秾堆出笑臉問,“你在掏哪裡?”
定睛一看自己居然在掏殷南鹄的口袋,戚紅趕忙撤了手,一拍腦袋笑道:“抱歉,下意識往有錢的地方摸了。”
就知道這人不靠譜,衆人都露出嫌惡的神色,戚紅馬上作揖道:“殷大娘千萬别怪我,等你醒了我請你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