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畢醫師還真是個奇人,除了戚紅治不好什麼東西都能治好。蒼秾坐起來的時候傷口已然感覺不到痛了,因此才能第一時間跟着殷南鹄和露痕跑下樓看熱鬧。
等到四人趕下樓來,丘玄生已經跑得沒影,畢醫師意猶未盡地指着門口大聲叫罵:“跑跑跑,看見山崖子也往前邊跑!臭外地的,上咱們戊窠要飯來了!”
殷南鹄道:“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在這裡鬧什麼?”
那個穿老頭衫的助手抱着一盆子血掀開門簾走出來,白眼道:“那小王八蛋進來找我,我這不忙着嗎,說了幾句話就鬼喊鬼叫地往外跑,知不知道什麼叫尊重啊?”
岑既白伸手在那盆血裡撈了一把:“不就是一點血嘛,又不是沒見過。蒼秾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沒出息了?”
即便知道她話裡說是丘玄生,蒼秾也還是覺得有點不舒服。岑既白手裡摸到一團粗線般的東西,不假思索将其從那泊血水裡撈出來,問:“這條東西是什麼?”
助手答道:“臍帶。”
“還以為是什麼,不就是臍……”岑既白舉重若輕扯出個笑容,低頭瞟手裡那東西一眼,當即眼睛一閉仰倒下去。
就這也好意思說别人?殷南鹄慌忙扶住倒下的岑既白,屋外雨霧連綿,露痕頭疼至極,回頭囑咐道:“殷大娘,麻煩你看着她和戚紅,我和湯濃去找妮妮回來。”
殷南鹄不用她說就把岑既白往樓上拉,露痕輕車熟路從櫃台後摸出把傘來拍進蒼秾懷裡。兩人探出門外,露痕從容指揮道:“我往這邊你往那邊,撐好傘小心傷口進水。”
連日陰雨,山上很多地方岩石松動,泥地上又滑,要是亂跑的丘玄生倒黴就得出事,眼下的确分頭行動更有效率。
戊窠城不大,沿着巷道土路往前便不會迷路,丘玄生跑得比這輩子任何一次都快,分不清衣服黏在後背上是因為冷汗還是雨水。街上空無一人,這樣大的雨天還會出門的絕對是精神不正常。丘玄生張望幾圈,準備找個地方暫時避雨。
雨水泡得衣裳濕透,掠過街道的寒風裡更加叫人冷靜。草棚裡堆着幹草,迎面是空曠的大街。丘玄生又分不清發抖是因為害怕還是太冷,隻好蜷起來望着從檐上摔落的雨滴。
大部分人都會忘記作為嬰兒時的記憶,丘玄生自然不能作為例外。她記憶裡第一個看見的是邬叢芸,再往前就想不起來了。紛雜的思緒像雨,一滴落在這裡,一滴落在那裡,諸多想法從腦子裡同時冒出頭來,數都數不清。
丘玄生抱着竹簡,心裡胡亂想找東西把剛才的記憶覆蓋掉。撐開的傘遮去很多光線,她聽見雨點打在傘面上的聲音,蒼秾說:“你怎麼在這裡坐着,這麼久了還不回去?”
“蒼秾小姐,”好在遇上的是熟人,丘玄生回過神答道,“我想在這裡坐一會兒,等雨小些再走。”
蒼秾收起傘,丘玄生往旁邊擠了擠,給她騰出空間。草棚裡有點擠,蒼秾坐下來說:“我們聽見你的聲音跑到樓下,小莊主看到直接昏過去了,這也不能怪你。”
“我以為她們在救助病人,想上前幫忙。”丘玄生往旁邊縮,像是要躲起來似的,“我看見的不止是那些。”
跑出來的時候太急頭發散了,被雨水打濕粘在脖頸上。丘玄生瞧見蒼秾伸手過來,替她把黏在皮膚上的頭發捋到背後:“出來都淋濕了,叫露痕烤衣服她又要訛我們錢。”
蒼秾歪在手邊的稻草堆上,她看着雨幕放空時聯想到蒼姁,也像丘玄生那樣抱膝說:“說起來我娘也快要生了。”
頭發捋到身後,脖子上還沾着雨水,丘玄生用袖管擦着,怔怔地轉過頭來:“要告訴殷大娘嗎?”
“告訴她做什麼?”蒼秾被她說得不寒而栗,捂着腦袋抱怨道,“都怪岑烏菱,講話也不說全。我娘到底在外頭認識了什麼人,她不是說出去給我找藥的嗎?”
“我的意思是殷南鹄是蒼秾小姐母親的朋友,這種時候理應送上關心。”丘玄生趕忙解釋,又握拳道,“岑莊主或許會給殷南鹄這個面子,這次我一定要看完全過程。”
“你在說什麼啊,什麼全過程?”蒼秾坐直來盯着她,丘玄生往草堆裡縮不敢說話,蒼秾望着灑落的雨珠思忖片刻,誠實地說,“仔細算來,我也有大半年沒見我娘了。岑烏菱似乎很讨厭東溟會,她大概不會把殷南鹄放在眼裡。”
丘玄生還是沒有回音,躺在草堆裡遠眺着灰蒙蒙的天。蒼秾又道:“上回我們偷偷去神農莊,我母親連面都沒有露過。她是不想見我,還是根本不知道我回了興州?”
蒼秾說完又覺得不對:“這也不通。我娘雲遊四方一是不想管家裡的瑣事,二是為了給我找能治好不能說話的病的藥,她待我向來很好,怎麼會為了新孩子抛棄舊孩子?”
天邊有一道金色的長轍,可以瞧見烏雲後金燦燦的陽光。丘玄生遠遠望着,想着就這樣從那轍痕裡穿過去,在晴天裡曬曬太陽。她聽見身邊的蒼秾喊道:“玄生?”
雨聲又擠進耳朵裡。丘玄生問:“怎麼了?”
“别再想剛才的事了,你越回想就越忘不掉。”蒼秾以為她是害怕,于是轉移話題讓丘玄生回答,“我昏睡的這段時間裡殷南鹄對你和小莊主說了什麼?”
丘玄生搓幾下濕掉的衣服下擺,一五一十地說:“她告訴我們她也是來找沈寨主的,隻可惜離開戊窠城的時間太長,殷大娘也忘了沈寨主住在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