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小真洗了個澡,對着鏡子,把頭發梳成三七分的利落樣子,使勁兒碾碾唇瓣,讓它顯得有些血色。
再把開水裝進玻璃瓶裡,燙平要穿的衣服,就像他以前教周延的一樣。從箱子裡拿出還剩一半的過期酒精,擺在床頭。
做完這一系列鄭重的儀式,許小真緩緩出門。
他上身是一件白色T恤,下身一條黑色鉛筆褲,一個鳏夫的标準穿着。
許留已經有五個月大了,但因為他的營養不良,肚子隻微微隆起了一個小包,隔着單薄的T恤都不明顯,有時候風吹來,才有點痕迹。
他揚起笑臉,嘴唇櫻紅,臉白得像紙,幾乎脫離人類的範疇,路過的行人不敢和他靠近,生怕沾上一點幹系。
或許孩子也預料到馬上會發生什麼,不安焦躁,在許小真肚子裡亂動,讓他腹部隐隐有些抽痛,他安撫地摸摸,才令孩子安靜。
許小真走近玻璃锃明的便利店,上面倒影出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影子。
他倒退了幾步,怎麼還是這麼醜?
然後低下揚起的頭,走進去。
“歡迎光臨!好久不見。”店員妹妹笑容滿面,“需要什麼?”
許小真動了動唇,話到嘴邊竟然顯得有些艱澀,問她:“刀片,能買一個嗎?”
“啊!隻有十個裝一盒的呢,不可以拆開單賣哦,兩塊一盒。”
許小真低着頭,梳好長長的栗色頭發掉落下來,遮住他發紅的眼眶,他眼神躲閃幾下。
一塊、兩塊……
他掏出皺皺巴巴的兩塊錢,拼命捋了捋,枯瘦的手顫抖着遞過去,音不成調:“請,請給我拿一盒吧。”
已經做好一切準備了,可到關鍵時刻,他發現自己還是緊張。
店員收下錢,把刀片交給他。
他想體面地買刀,體面地回家,他發現他做不到,哆哆嗦嗦把刀揣進口袋裡,想跑出去又不敢,怕肚子裡的孩子受不了。
便利店門前支了個小攤,賣打折的水果,爛熟的葡萄散發着發酵後的香甜。
孩子動了一下,許小真臉色一白,停住腳步,葡萄的香味往他嗓子眼兒裡鑽,鑽的人都要醉了,他的口水瘋狂分泌着。
他擡步要走,孩子又動了一下,許小真不自覺把目光落在葡萄上。
“買三顆吧。”他搜刮了全身,終于擠出來點鋼镚,帶着三顆葡萄和、一盒刀片走出便利店。
三顆葡萄放在他最喜歡的兔子碗裡,擱在床頭,一眼就能看見。
過期的酒精終于發揮了用場,用它澆過嶄新的刀片,許小真麻木仰躺在床上。
還沒動手,視線已經開始模糊,他隻能看到那個兔子碗裡的三顆葡萄。
左手落在肚子上,孩子又動了一下。
他想,一會兒一定很疼,許留忍一下,一會兒我們吃葡萄,爸爸會把你養大的。
一個廉價的許諾,一份微弱的寄托。
像對小孩兒說考了一百分就給你一顆糖一樣。
新的刀片果然很鋒利,微微往腺體下一壓,鮮血就争先恐後冒出來。
“哈——!!”許小真像一條案闆上被開膛的魚一樣扭曲。
腺體是人體最敏感的位置,相應的疼痛也會增強數十倍。
他把T恤的下擺拉起,咬在嘴裡,滿頭虛汗,閉上眼睛,一寸一寸剜下去。
痛——!!!
他被扔在地上,像個破麻袋一樣被人拳打腳踢,周延冷冷看着,他心裡默念,周延,你可千萬不要管我。
真的好痛——!!!
周延的胸口被刺穿,高大的身影頹然倒塌,失去生機。
鮮活的魚被剖膛扔進雨裡,淅淅瀝瀝,滿地都是血水。
痛……
真的好痛……
……痛啊……
……
腺體剝離身體的時候,房間裡葡萄信息素的味道爆炸出前所未有的濃度,像是用盡全力作出的最後一場告别。
許小真再次醒來,已經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隻是天明亮晴朗着,除了腺體的位置還在疼痛,渾身都有一種輕松的感覺,空落落的,像懸浮在空中,好舒服。
他動了動身體,發現自己躺在血裡,血都幹了,把他和被單沾在一起,他一動,被單就跟着起來了,也不知道都瘦成這樣了,哪兒還有這麼多血可以流。
“哈哈。”他為這個發現幹笑了兩聲,幹瘦的胳膊撐着床,艱難支起身體。
他趴在床頭用兩塊木頭搭成的小桌上,感受到□□有什麼溫熱的液體滴答、滴答落下。
他知道那是什麼,躺了回去,仰着頭,又哭又笑,半點眼淚都掉不出來。
許小真問許留:“你還在不在?”
沒有回應。
許小真懷着最後一點希冀,一直躺着,往嘴裡倒營養液,以期待能留下這個孩子。
他不知道在床上維持一個姿勢躺了多久,直到血在暖烘烘的天氣裡發臭,粘在他身上,他的後背都生了瘡。
葡萄也爛了,在空氣裡散發着一股發酵了的味道,和許小真的信息素味道一樣,分不清是葡萄味,還是許小真的信息素還有殘留。
門被從外推了幾下,發現推不開,對方拿石頭哐哐砸開了,還是原納納,他發出了比上次更刺耳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