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時就這麼抱着對未來的憧憬一天天過下去,于桑洲和他的碰面也開始越來越少,偶爾遇見時,雙方都會丢下一個惡狠狠的表情,最後再肩膀碰着肩膀地撞過去。
高考前誓師大會,饒時在激情的演講中将周圍的人看了個遍,任遊在他邊上發呆,饒時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偏着頭問:“想什麼呢?”
“有點不敢相信,時間也過得太快了,”任遊微微擡起手指了指,“敢信嗎,我連咱們班的人都沒認明白,高三就快結束了。”
任遊指着的前面一個班級是二班,也是見了鬼了,饒時在這個位置都能看見于桑洲的後腦勺。
大概是他個子高,又站在最後排,想注意不到也很難。
于桑洲就跟腦袋後面長了眼睛似的,饒時還沒盯多久,他就轉過腦袋看向饒時。
一記警告的眼神穿過人群直奔饒時,饒時朝左邊晃了晃,于桑洲也跟着他偏頭。
饒時感歎,這人視力還真是挺好,隔這麼遠都知道自己盯着他。
收回視線,饒時低頭看着自己的影子,左右晃了晃,随後笑了起來。
高中三年畫上句号的那天,饒時松了一大口氣,其實憑他平時的成績來看,考上理想中的大學不成問題。
但隻要這個事情沒有走到最後一步,饒時就始終沒辦法踏實,直到踏出考場的那一刻,他才是徹底放了心。
饒時抓緊假期準備打工,饒達海最近變得愈發放肆,饒時隻好找了一份下午的家教工作,下課正好晚飯點,自己随便對付一口後就能去網吧上夜班。
剛開始不太習慣,但後面時間長了他也就不覺得累了,甚至開始适應那些嘈雜和空氣中充斥着的煙味。
在這些不太美好的事物裡,坐在收銀台正在想象美好未來的饒時反而是最格格不入的。
這天剛下班,清晨的空氣和早餐攤都能使人感到愉悅,他買了一碗面慢悠悠地吃着,心情好到哼起了歌。
兜裡放着剛買沒幾天的新手機,現在拿到手的工資也令他滿意,還有什麼事能比這更好。
當他端着面打開家門時,饒時才意識到,這可能是最糟糕的一天。
沙發上坐着饒達海,前面那個女人的背影,應該是好久不見的媽媽。
“你一夜沒回來嗎?”女人轉過身看着饒時,眼神中露出詫異,就好像在她的印象中,饒時應該是個乖孩子。
當然是乖孩子,畢竟她離開時,饒時才上小學。
“她說要帶你走,她說她現在可有錢了,吃穿不愁,”饒達海點燃一支煙,坐在那裡盯着饒時,“收拾衣服,快點兒滾。”
“我不去。”饒時冷冷地說。
“為什麼?”女人不解地問。
“高考都結束多久了,我志願也填了,什麼都準備好了,你們現在讓我去哪兒?”饒時端着面的手緊了緊,看着女人說,“學校就在江城,我會住校,不會給你們任何一個人添麻煩。”
“沒聽你說過這個事,”饒達海笑着說,“你他媽的還挺有想法,一聲都沒吭過。”
“你也沒問。”饒時看他一眼,語調不自覺高了起來。
饒達海猛地站起來,沖過去将手中的煙塞進饒時嘴裡,饒時倒抽一口氣,被煙嗆得直咳嗽。
饒達海卻沒有罷休的意思,他一手抓着饒時的腦袋,瞪着他吼道:“問什麼問,這不是你應該給我說的事嗎!”
女人站在旁邊沒動,饒時壓根也沒指望過她能幫上自己,畢竟她的離開就是因為饒達海的暴躁,現在這種情況,她沒有跑開就已經是奇迹。
饒時将手中的面砸向饒達海,擡腿踢了他一腳,質問道:“說給你聽幹什麼,你不就是想知道學費多少錢嗎,學費不讓你出,用不着你一分錢!”
“我操,你哪兒來的錢!”饒達海抄起椅子砸向饒時胳膊,還正好是他拿面摔饒達海臉的那條胳膊。
劇痛感傳來,饒時知道,這一下子肯定得去醫院了。
女人看見饒時的痛苦,終于開了口:“你快說啊,你錢哪兒來的,你說了他就不會打你了……”
“會嗎?”饒時握着左邊胳膊站起來朝門後退,“他真的不會再打了?”
女人沒有說話,饒時看着又要動手的饒達海,快速跨出門檻,擡腳踹上了門。
他是一路跑下去的,手臂的疼痛使他那些早已湧上來的困意全部變成了清醒。
好在走了沒多久就碰上一輛出租車,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去醫院,饒時可不想自己以後落下什麼毛病。
剛走進醫院大門,他那條疼得正厲害的胳膊就被人撞了一下,饒時“嘶”地倒抽口涼氣,偏頭一看,竟然是于桑洲。
“長沒長眼睛?”饒時吼道,“撞上來都不道歉?”
“我現在懶得和你扯。”于桑洲扭頭就朝前面的導醫台走。
饒時也懶得再搭理他,現在還是去看胳膊比較重要,經過于桑洲身邊時,他聽見于桑洲問:“産房在幾樓?”
當時饒時壓根沒多想,他對于桑洲也沒那麼關心,最後檢查确診骨折後,于桑洲的這句話更是被他抛到腦後。
這一忘就是好幾年。
空調風吹在身上涼飕飕的,本來沒有醉酒的感覺,想起這句話後,饒時渾身發涼,後背更是滲出一層汗,頭也跟着暈起來。
原來一切早有預兆,隻是他記不住。
明明有機會避開這個錯誤,但他還是栽進了坑裡。
怪誰呢?
怪誰都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