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明娜打算開口說些什麼時,砰地一聲茶杯被重重地丢在地上,艾琳娜從沙發上站起,如果不是烏瑪攔着那塊糕點便要丢到婕德身上。“我反對——”她的胸脯不住地起伏,死死盯着婕德吼道:“你以為你是誰?一句話也不說就把爛攤子都丢給我們!事到如今還想要把我們獻給情夫做陪嫁?我憑什麼要認同這種事!你以為這六年我們是怎麼過來的?史瓦洛現在還是托管區,你有什麼資格代替哈德家做決定!你不是我們的教母,早就不是了,我不認同這份盟約!”說完她便轉身離開房間,房門被重重地關上,安妮起身對婕德鞠躬道歉,随後追了上去。
“婕德,”明娜看向艾琳娜離開的背影,壓着她的肩膀說道,“跟我過來一下。”
辦公室裡充斥着淡淡的紙香,巨大的落地窗占據了一整面牆,辦公桌上分門别類壘着成堆的文件,書寫用的鋼筆油墨都被規整地擺在電話蟲旁。
“不用管艾琳娜嗎?”婕德走近落地窗,目光看向庭院中的兩道人影,不一會兒諾亞也追了上來,手裡還拿着兩件加絨大衣。
“獲得六位執政官的支持當然是你要做的事,”明娜靠在婕德身後的辦公桌上,扣動打火機為自己點了根煙說道:“先來說服我吧,關于這場聯姻,婕德,你真的明白,所謂‘權力的中心’是什麼意思嗎?”
煙霧從她的唇下輕輕飄出,婕德轉過身來,明娜的眼神冷冽,像是一柄鋒利的手術刀要剖開她的皮膚,挖出她的骨骼髒器。
你要成為哈德家的教母還是夏洛特家的女主人呢?你真的能夠成為托特蘭的統治者而不是夏洛特卡塔庫栗的妻子嗎?這個同盟未來的權力重心會在哪裡?當帕提姆和托特蘭發生利益沖突,你要以哪一種身份進行裁決呢?
你有沒有一刻,因為約定俗成的傳統而動搖,要站向你丈夫的那一邊呢?
你真的不會失權嗎,婕德?
“告訴我那些你隐瞞的東西吧,婕德,從你來到史瓦洛之前。”
婕德不知為何靠在落地窗上輕輕地笑了,翡翠色的眼瞳裡蕩開一陣又一陣的漣漪,真敏銳,真讓人害怕,總是這樣一針見血,逼迫她去直面那些問題。
從史瓦洛之前啊,那可真是一個漫長的故事。
從她最初來到這個世界,遇見隻有十歲的卡塔庫栗,到她吃下那顆果實,成為糕點學徒,再被綁架然後掉下山崖,轉眼便來到了十二年後,她以哈德婕德自稱。
“更之前呢,”明娜把香煙掐滅在煙灰缸裡,注視着婕德道,“你的父母,你的教育,你的少年時期,以及你是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新世界?”
“你不能知道。”婕德走到辦公桌旁拿起鋼筆,筆尖摩擦紙面發出沙沙的響聲,她的手指按在那些線條上。世界的意志在阻止她把真相說出,即使透露隻言片語,也隻會像卡塔庫栗那樣,無法在腦海中留下印記。“你是無限延伸的線條,”她扣上筆帽,圓潤的筆身在她的指尖靈活地轉了一圈,放回筆托上,“有人是紙張之外的鋼筆。”她的手指搭在筆身上,陽光穿過落地窗在桌面扯出扭曲的影子。“也有人是這一沓文件。”婕德看向明娜,輕輕笑着:“我不能說,你也無法理解,這就是我的存在。”
語焉不詳,那雙笑眼卻絲毫不懷疑這個解釋能否被認可。
“真像個捧着水晶球的占蔔師。”明娜問道:“你還會回去嗎?”
“啊?嗯……回不去了。”婕德怔愣了一下,那雙琥珀色的眼瞳除了憤怒和嫌棄外罕見地洩露了些别的什麼情緒,她有些不自在地把目光挪開,随後像是想到了什麼,掩嘴笑着搖了搖頭。
她已經死了,回不去了。
奇異的紅暈伴着突如其來的笑容攀上明娜的臉頰和耳梢,她不耐地咳嗽兩聲來掩飾自己的尴尬,“别打岔,回答我一開始的問題,關于這場聯姻。”
見婕德從打趣中慢慢平複情緒,明娜也收斂好了表情步步緊逼道:“你不能在任何情況下将天平偏向哈德家以外的一方,你得明白你的權力來自哪裡。”她湊上前來,冷冽的雪松香氣将婕德籠罩,被覆蓋在黑色皮質手套下的手指按在婕德的心口,像是隻獵豹将她逼至窮途,“你得向我證明,你的愛欲沒有超過你的野心。”
那雙琥珀色的眼眸流光溢彩,不算逼仄的距離卻讓婕德無端慌亂起來,她們的影子在桌面連成一片,小有所成的見聞色使她能夠敏銳地感知到對面的心跳和呼吸。
“我……”她要扔掉所有模棱兩可的幻想,坦誠地面對愛欲下的隐患與陰私……
“你聽到了呢,卡塔庫栗先生。”斯黛拉一邊抽着水煙一邊撥弄着身邊的電話蟲說道:“這是一份普通的盟約,或許摻着幾分不足言道的私心,但歸根到底我們隻是利益的同盟。”
被包圍在皮草中的女人笑意盈盈地看向正襟危坐的男人,緩緩吐出口氣來。
他當然聽到了,無論如何他對于婕德而言都是“哈德家以外”的人。
卡塔庫栗靜默地坐在沙發上,身後的壁爐中時不時傳來柴火的啪嗒聲。
他原本以為,隻要順從就可以收獲她全部的愛意。
現在看來他真是天真得離譜。
“要試試嗎,”卡塔庫栗沒有給予斯黛拉任何一個眼神,隻是不停地翻轉把玩着指間的翡翠戒指,“在這場漫長的婚姻中,我究竟能從她手裡拿走多少愛?”
不能再對她予取予求了,他的籌碼還遠遠不夠,更多的利益,更深的糾葛,他得把她的心拉過來,不能像個傻子一樣等待着她垂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