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我為什麼移不開目光。
手底的手腕微動,泉奈的手落到我的眼下,有些粗砺的指腹擦過眼睑處柔軟的肌膚——
他緩緩低下頭,黑色的眼睛不知何時悄然變為了猩紅的寫輪眼,勾玉在眼底緩緩轉動。
“千織,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
我在泉奈的眼中看到了一雙相同的寫輪眼,這雙眼睛正茫然地與他對視。
一股沒來由的躁動與戰栗逐漸填滿了心髒,泉奈垂落的頭發掃過我的面頰,有些發燙的手落到了我的肩上。
他緩緩壓低了身子,那張熟悉卻又不完全熟悉的面龐在眼前放大開來。
我想起我們訂婚後在族長家門前單方面吵的那一架,他當時說什麼答應是因為哥哥、什麼不會對我做什麼。
我當時說了什麼來着?
大概是酒意上頭——這玩意兒真的有酒意嗎——我盯着泉奈。
沒有避開。
“千織,可以嗎?”柔軟的觸感擦過我的唇邊,他的聲音有些模糊,滾燙而顫抖的吐息拂過面頰。
那一瞬間我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麼都沒想。
我好像又回到了那天,夏日祭典那天他擡手替我整理發飾,濤濤樹海上綻開燦爛的煙花。
我知道答應後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雖然我們如今是名義上的夫妻,但這似乎不是我們的實際關系該發生的事,可又有一個聲音問我為什麼不可以。
很多年前,火核說我總是想得太多。
——是啊,什麼都不去想就好了。
……大概是今年的冬天實在太冷了。
我松開泉奈的手腕,閉上眼睛,攀住他的肩膀。
發間的發飾在晃動間碰撞出聲,我想起京中那條張燈結彩的街道。
人很多,我們緊緊牽着對方的手,順着人流向前走,然後在金魚攤停下。
金魚什麼都不懂,拖拽着一條長長的尾巴在池中遊曳,不明白從何而來的紙網為什麼要它們緊追不放。
驚惶的遊魚在水池中逃竄着,以為逃出後便停下來,慢悠悠地遊動。
岸上的人卻隻是換了個紙網,開始新的一輪的捕捉。
泉奈問我:“你想要哪隻,千織?”
于是我擡手随意指了一尾。
這一次的金魚沒有以往好運,被脆弱的紙網兜住,送進了一個新的魚缸。
可是金魚什麼都不懂,于是它又一次慢吞吞地,在水草的間隙間緩緩遊動。
祭典上沸騰的人聲驟然遠去,樹海在我們腳下起伏顫抖,河岸邊升起的煙花一聲又一聲地炸開。
我抓緊泉奈後背上的衣服,輕輕皺了下眉。火屬性查克拉的人實在太熱了,熱得讓人流淚,熱得讓人忘記了這是寒冷的冬季。
我想起小時候的他,一開始溫和的他、仇恨地看着我的他、猶豫叫住我的他,然後是在訓練場上互不認輸兇狠地瞪着我的他。
是什麼時候改變的呢?
我分不清楚。
每個月定期送到手上的信件,他越發沉穩的字迹,再見面時月光下挂着令人看不清笑容的他。
被襦袢遮蓋的傷口露了出來,已經愈合的傷口上殘留着無法消去的疤痕,木遁洞穿的傷勢能夠恢複就已經是奇迹。
接觸到微冷空氣的肌膚微微戰栗,灼熱的火星轉瞬邊舔舐上背上猙獰的疤痕。
“千織,對不起。”泉奈含着痛苦的聲音仿佛穿越了時空。那個沉重的夜晚裡,破碎的護甲與衣服浸濕了沉重的雨水,他在我耳邊讓我不要死去。
我埋首在柔軟的被褥當中,想要逃離那些沉重的記憶,吐出破碎的氣音。
潮水淹沒了金魚。
金魚在魚缸中緩緩遊曳,撥開水草,緩緩上浮,吐出一個又一個氣泡。
我抱着魚缸,缸中之水微微起伏,我說我要把它先帶回家再去看花火。
泉奈說好。
金魚轉了個向,繼續遊動。
我抓着被褥,終于哭了出來。
金魚其實什麼都知道。
那是埋藏在最深處的恐懼。
特意趕來陪伴她生日的青年、會牽着她行走在熱鬧街道上的少年、笨拙地贈刀給她讓她注意安全的少年、從小就與她争鋒相對嘴裡說不出幾句好話的少年、對她抱有複雜情緒的少年……身邊這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喜歡上的人,注定向兄長獻上自己的眼睛,死在和平到來的前夕,再也看不見光明。
所以金魚什麼都不想,不去深究他是否喜歡自己,也不去觸碰自己喜歡他的秘密。
金魚什麼都不知道,不會為逝去的人哭泣,也不會記住任何人。
泉奈無措地問我怎麼了,不斷地在我耳邊道歉。
我緊緊回抱住他。
“你不要死。”我說道。
他頓了頓,環在我身上的手臂似乎僵住了,而後用力地抱住我。
他沒有回答,一言不發。
安靜得好像,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
好像我什麼都沒說,他也什麼都沒聽見。
他當然不會許諾。
因為這是忍者們從來不會輕易承諾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