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谏剛淋浴完,衣衫還未系利索,隻叫他等等,但門外的敲門動靜一刻都不停:“快些,快些!”
他沒了耐心,直接扯開門:“有話就說。”
誰知門外先響起驚呼聲:“你成何體統!”
再一定眼,蕭玳手忙腳亂地将黎梨往自己身後擋,批評他道:“怎麼不穿好衣裳再出門,有礙觀瞻!”
雲谏一陣無語,不是他一直在催麼?
再說了,她有什麼沒見過的?
雲谏稍微偏頭,果然見到唯恐天下不亂的小郡主裝模作樣半遮着眼,纖白十指上新塗的蔻丹淺淺泛粉,好看得要緊,卻絲毫沒擋住後面滴溜溜的視線。
雲谏暗覺好笑,攏起衣襟道:“說吧。”
“哎,罷了,”蕭玳将他拉下台階,“我今日聽父皇說了一件大事!”
他神神秘秘道:“你該知道稅賦新政一事吧?新政變動頗大,父皇心中拿不準成效,便在蒙西劃了三鄉做試點,想要戶部官員帶幾位望日學府的生徒一同前往,試行改政,體見民生。”
蕭玳壓低聲道:“我與遲遲都想去,你可要一起?”
雲谏有些微訝:“蒙西?”
黎梨終于移開了手,語氣裡難掩期待:“早在京城玩膩了!難得可以外出遊曆,怎麼能錯過這個機會?”
雲谏遲疑道:“自然不能錯過……隻是我們如何能确定,聖上會選上我們幾個呢?”
他就罷了,但蕭玳是金尊玉貴的皇子,黎梨是錦嘉長公主的遺留血脈,沒人敢在他們身上冒風險,他們要如何說服聖上……
蕭玳看傻子一般看他:“自然是用實力說話啊!”
“在學府内遴選改政人選,少不得策論考究一番,如今大家還不知道這條消息,我們仨提前開始暗中複習,屆時準備得比旁人充分,定能奪得頭籌,赢下名額!”
……暗中複習。
雲谏:好正派,好樸素的辦法,竟然一點陰招都沒有。
那邊正派的兩兄妹興緻勃勃,仿佛勝券在握,雲谏不得不潑他們一盆冷水:“且不提屆時的策論好不好寫了……單說如今學府之内,白日有課,夜間舍館又不許點燈,我們哪來的時間溫習……”
蕭玳得意地拍拍胸脯:“我早就準備好了,跟我來!”
片刻後,三人停在了南書齋跟前。
黎梨擡頭望着那塊牌匾,方才的興奮沒了大半:“你的準備,就是這兒?”
蕭玳應了:“當然!”
“你們忘了?沈弈可是戶部侍郎,他也要去蒙西的,我同他說我們非常挂心于改政之事,他二話沒說就答應借書齋給我們做溫習場地了。”
話正說着,沈弈從裡推門出來,熱心招呼各人進去。
他看到雲谏的身影,顯然已經搞清了他的身份,有些尴尬:“雲二公子,上次……”
雲谏:“無妨,可以叫我郡……”
一道重重的力道踩到鞋上,雲谏話語微滞,隻見旁邊的少女收回了步子,若無其事地從他身邊走過。
“踩我?”
雲谏氣笑了,伸手要拉她的袖子,卻被黎梨避了過去,二人你追我趕在台階下繞了個圈,黎梨卻忽然收住步子,一本正經地往上跨了幾步。
雲谏好險才沒撲她身上去,正覺莫名,擡頭卻見階上的蕭玳與沈弈回了頭,神色疑惑地望着他。
沈弈問道:“雲二公子,怎麼還不上台階,可是腿腳不便?”
雲谏:“……不是。”
蕭玳更狐疑地掃視他:“你老跟在我們家遲遲身後做什麼,為何不走快點?”
雲谏:“……我腿腳不便。”
待幾名少年磨蹭進門,黎梨已經在桌邊坐好了。
眼下才日落不久,窗外西邊天際還有半輪昏黃,屋内燈燭融合着殘陽餘光,顯出溫和的暖色調,将滿牆滿櫃的筆直書脊都柔化了些。
書齋内本來存有不少書,黎梨随意拿了幾本蒙西的縣志,文字呆闆,翻着翻着她就在暖洋洋的光影裡犯困,不自覺地伸手探向桌邊的邊城畫冊。
還沒摸到,有幾本圖志被推到了眼前。
“知道你怕無聊,”雲谏坐到她身邊,“給你選了幾本蒙西的圖志,會有趣些。”
“當真?”黎梨将信将疑,低頭翻了起來。
雲谏望了眼角落裡的邊城畫冊,心道自然是真的。
饒是角落裡的燈燭光亮微弱,他也看得到書扉上的署名,看得見那些畫冊出自沈弈之手。
他想起剛回學府的那個晚上,他提着半截斷劍走過拱橋,遠遠見到她在草亭裡看書。
她最是喜動不喜靜,那夜卻點着燈籠靜靜看幾本邊城畫冊,看得入迷。
原來都是沈弈畫的。
雲谏默了默,擡手将角落裡的畫冊再推遠了些。
“我為你選的書,好看麼?”他問。
黎梨認真看着,點了點頭:“好看,民風志事,果然有趣。”
她翻過兩頁,又向他歪頭思量:“你似乎不對勁,我踩你一腳,你還替我費心選書?”
雲谏懶洋洋應了:“我就是不對勁。”
屋内另一側的蕭玳走了神,正與沈弈圍着一張戰馬圖大加贊賞,二人話語聲熱熱鬧鬧的,襯得這方寸小書齋有些兵荒馬亂之意。
黎梨卻在這片混亂中靜了心,低頭看得認真,纖白的手指劃過書頁,沒多久又伸遠了些,無意識地摩挲着遠處邊城畫冊的書脊。
雲谏看到她指尖上嫣紅色澤,在燭光下顯得柔軟暧昧,輕輕擦過書脊上的署名。
“黎梨。”他靜了靜,忽然喚了聲。
黎梨正看着蒙西的地方志異傳說,有些入迷,隻稍微傾了下腦袋:“嗯?”
“上次打賭,你輸了。”
她聽見他這樣說。
黎梨分出心神,想起是有這麼一回事,擡起頭來。
“嗯,那你想……”
她話語頓住,眸光晃着望去。
雲谏已經握住了她伸出的手。
他力道雖輕卻态度分明地将她握進手心裡,她仍恍着神,帶着薄繭的手指便穿插交疊了進來。
十指緩緩相扣,沿途撩起酥麻,指間似乎還能感受到脈搏,分不清是他的還是她自己的,既輕又重地淆亂在一處。
他牽着她,将二人的手帶到桌下,任她指尖顫着按在他的手背上。
一屋之内的那頭仍在兵荒馬亂,這邊二人卻靜得呼吸可聞。
雲谏低聲說:“好想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