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彣回到府中的時候,臉色很差,她的正夫剛剛哄了孩子睡覺,在暖閣裡烘着碳火昏昏欲睡,聽見動靜連忙起身去迎接,接了外邊披着的袍子挂在衣桁上頭。
更深露重,袍子外面裹了重重一層涼濕意,盡管府裡有搭手的仆從,徐彣的正夫還是親自取了火鬥過來,耐心又細緻地替徐彣烘幹衣物。
徐彣坐在暖閣小塌上,烤了一會碳火才回緩過來,擡眼瞧見忙碌的正夫,招手道:“教下人去做就是了,阿榆,過來。”
阿榆,也便是徐彣的正夫,微微紅了一張臉,把手裡的東西交給身旁的仆從,小步走到了徐彣跟前。
徐彣牽過他的手臂,拉着人坐到了自己身側,目光中映着星星點點的碳火,眉眼舒展了開來,語氣卻是略帶責備道:“我不是說了不用等我,自己早些歇息去麼,怎麼這麼不聽話?”
鄭榆有些害羞地垂下頭去,似乎是做了很大的心理準備,才出聲道:“外頭……如今有些亂,我擔心你。”
徐彣歎了口氣。
她的身份知曉的人寥寥無幾,可到底鄭榆是自己相處最多的枕邊人,多多少少還是察覺了一些不對勁的地方。
她與正夫原先是指腹為婚的關系,徐彣一直以為二人之間沒什麼感情,直到徐家落敗,這個男人還不離不棄地守在她身邊,她才終于發現了他對自己的感情。
鄭榆是個不聲不響的性子,不大會表達自己,徐彣年輕的時候總覺得他冷血,可經曆過坎坷才能知曉冷淡的皮囊下頭掩藏的熾熱的心髒。
“你身體近年愈發不好了,如今又這麼冷,該早些歇息的,養好了身子才能陪我許多年,曉得麼?”徐彣淡淡笑着,手掌收攏起來,捂着鄭榆有些冰冷的手指。
鄭榆緩緩蜷縮起自己的指尖,垂眼沉默半晌,又道:“很不順利麼?”
他是個聰明人,從來不多問細節,隻想知曉一些有關徐彣安全方面的事情來安心,徐彣也随了他。
“很順利。”她頓了頓,眉間卻是出現了一個淡淡的褶子,“隻是我有些擔心……”
棠主十分謹慎,棠花成員之間也并不怎麼接觸,相互知道對方身份的人寥寥無幾,以至于今日在院子的帷幕前,得知欽元春也隸屬棠花的時候,她差點沒繃住自己的表情。
徐彣從前其實就不太贊同太女坐上那個位置,太女空有一顆善心,卻沒有維持善心的手段,很容易受人蠱惑,遭人控制。
可那時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白若松的出現就像是打破寂靜的那一道清脆鈴聲,給一切帶來了新的可能。
她善良,卻不盲目,聰慧的同時又有自己的底線,使用手段松弛有度,能狠厲,也能循循善誘,是徐彣理想中應該輔佐的帝王的模樣。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本人似乎隻想過平靜的生活。
這是徐彣所擔憂的,也是棠主所擔憂的。
棠主……那個女人,那個總是習慣将一切都緊緊握在自己手掌心的女人,她的這次實在手伸得太長了,讓徐彣有些不安。
徐彣會加入棠花,自然也是有她特殊的原因,但她隻是反如今的女帝,并不是反整個大桓。
她很尊重桓高帝,希望大桓還能回去從前一般的盛世太平,因此得知棠主在鎮守北疆的雲麾大将軍身邊安插了人的時候,感到了一股毛骨悚然。
若北疆不穩,換哪個皇帝在那個位置上,都是生靈塗炭的後果。
“妻主。”鄭榆柔柔一聲呼喚,把徐彣的思緒召了回來。
他反握住徐彣的手掌,掌心幹燥,有些細細的紋路,蹭在徐彣的指尖上。
“我信妻主的。”他道,“妻主總是能做出最好的選擇,從前是,現在也是。”
徐彣一怔,随即輕笑了起來:“讓你擔憂了。”
薄薄的月光照在窗棂上,兩個影子很快擁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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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若松度過了一個根本不算休沐的休沐日,翌日頭昏腦漲地點完卯,剛走進政事堂,後背突然一陣發涼。
她猛地擡頭,發現大半個政事堂都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人群的目光極為複雜,有人對她目含鄙夷,也有人對她真心敬佩,還有人滿臉寫着同情。
白若松雖然不再是從前那個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性子了,可面對這麼多的目光,到底還是有些生怯,當場後退了一步:“這……這是怎麼了?”
離她最近的是刑部都官司的郎中,聞言一個拱手,笑得燦爛:“恭喜白大人啊。”
旁邊為難過白若松的比部司郎中面色鐵青,半句話沒說,别過頭去,從鼻腔裡發出一聲冷哼。
白若松還在發懵:“恭喜什麼?”
近期她沒做啥啊,總不能是遲來的賀喜她升刑部司郎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