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松心道你不想見,我就想見了嗎,我這不是硬着頭皮去見的麼。
偏偏不見還不行,就得上趕着主動去見,有些犯|賤的嫌疑。
聽雨軒位于府邸的幽靜一隅,遠離塵嚣,四周被翠竹與花卉環繞。
白若松在聽雨軒外徘徊了幾個來回,才終于鼓起勇氣敲叩響了門栅,門内從白若松踏進相府大門就已經知曉她到來的言相松了口氣,清了清嗓子,裝模作樣沉聲道:“進來吧。”
白若松推門而入,首先便聞到了一股松墨香。
聽雨軒内部寬敞明亮,光線透過窗棂,灑在鋪展着柔軟織錦的地面上,形成斑駁陸離的光影。
外間是迎客之用,有擺着紅泥小爐與火夾?熟盂之類的整套器具的圓桌,後頭貼着牆壁擺着一張琴桌,桌上沒有琴,有香薰與插花的瓷瓶,牆壁上則挂着潑墨山水圖。
視線往左,拱形的隔斷後頭是擺着書案的内間,鬓發半白的言相一身深邃的寶石藍錦袍,玉冠束發,還戴了一條黑色發辮抹額,瞧着精神頭十分好。
好家夥。
白若松想起禦書房見到的形容枯槁的女帝,感歎這世間真是倒過來了,萬人之上的女帝心力憔悴,這丢了實權又死了黨派靠山的三朝元老卻看起來還年輕了幾分。
她在言相面前也沒有什麼可裝的,反正都已經決裂過了,見房内無外人,連禮都不行了,直愣愣跨進大門就是一句:“太女為什麼會薨?”
言相活這麼大年紀,除了年輕的時候初入朝堂,還沒有人和她說話這麼不客氣過,便是奪了她實權的女帝也沒有和她撕破臉,乍聽白若松這麼劈頭蓋臉的一句話,噎在了原地。
但她自認為對言長柏和他生下的這個孩子有諸多愧疚,最終還是無視了白若松的無禮,将手中的毫筆擱在了硯台一側,語氣帶着無奈道:“你就偏要用這種語氣和你祖母說話麼?”
白若松沒有認下這句“祖母”,噤口不言,一副“我隻和你聊正事,你要和我談感情,那我們沒有什麼可以談”的模樣。
雖然她内心對言相有諸多不滿,可其實并不恨她,也并沒有把那些過去的恩恩怨怨放在心裡頭。
可她知道言相這個人臉皮有多厚!
這可是能把自己不聞不問了十多年,并且已經出嫁的兒子送到德帝的床榻之上的人。白若松敢打賭,自己但凡現在給她一點好臉色,她明天立刻就敢昭告天下自己遺腹子的身份,掀起一場宮傾,然後踩着自己去恢複她的實權!
言相也沒想到言長柏這個女兒能如此軟硬不吃,隻能說一句不愧是德帝的血脈。
“你特意來這裡質問我,難不成是懷疑我害了太女麼?”她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心,道,“太女是在晚宴上替女帝擋刀過後,幽禁東宮,傷勢過重,憂思成疾,不治而亡的。”
“是麼?”白若松的聲音輕飄飄的,反問道,“棠花在這些年裡頭勢力遍布朝堂,卻能讓太女在東宮不治身亡,這裡頭難道沒有一絲一毫棠主的示意麼?”
“白若松!”言相終于忍不住,對着自己這個小輩疾言厲色道,“我做什麼,難道還要經過你的審批不成!”
白若松目光複雜地看着言相:“您當這麼多年的棠主當習慣了,是不是忘了棠花真正應該聽從的人是誰?”
隔着這麼老遠,白若松都清晰看見言相的嘴角抽動了一下。
她手指在自己脖頸上一勾,掏出一條堅韌的暗紅色絲縧,絲縧下頭挂着一塊圓形環佩。
環佩整體是一個镂空的圓形,上頭細細密密環繞着初綻的海棠花,一半呈現出深邃的碧色,另一半則是溫暖的琥珀色,兩種顔色自然過渡,沒有絲毫的突兀與造作。
“我再問一次。”白若松舉着這塊海棠紋環佩,目光冷厲地望着言相,“告訴我,太女的死,是不是棠花放任造成的!棠花,或者說是身為棠主的你,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言相慘白的嘴唇一顫,直勾勾地望着白若松掏出的那塊環佩。
二人一個在外間,一個在内間,隔了些許距離,言相的年級大了,眼神也沒有年輕時那麼好,隻能看見那環佩的一個模糊的影子。
她隐隐覺得那棠花令有些不對勁,剛繞開桌案上前一步,白若松卻十分警惕地将環佩塞回衣襟内,後退一步,護着襟口看着她。
言相站定在原地,深吸一口氣,終于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一般,開口道:“你知道棠花是用來做什麼的麼?”
棠花是用來做什麼的?
白若松眉頭緊蹙。
她十歲的時候才來到這具身體,沒有之前的記憶,所有的事情都是言長柏告訴她的,環佩自然也是言長柏給的。
“這是你那素未謀面,已經死了的身生母親給的東西。”他及其嫌棄,甚至不願意沾手,隻用布帛包裹着交給了白若松,“若是哪日,玉京的人找到了你,不肯放過你,這會是你最後的保命符。”
那時白若松以為,棠花就是一個德帝親手創立的情報組織,在德帝死後,潛伏在朝堂之中,為的就是終有一日迎回她僅剩的血脈,推翻文帝,以正朝綱。
“不是用來謀反的麼?”
言相搖了搖頭:“德帝死前,連發四道秘旨,字字句句全是保長柏及其腹中胎兒的性命,半句未提及謀反一事。”
她緩和地笑了一聲,看着白若松道:“棠花的唯一宗旨,就是讓你能夠一生順遂,即便被戳破身份,也絕不會有性命之憂。”
“相府站在太女一派,就是因為太女生性良善,繼位之後即便知曉你是前朝遺孤,也隻會為文帝的所作所為而感到不恥,暗暗補償于你,不會對你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