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雪城的冬夜寒冷刺骨,北風刮過蕭瑟的院落,紮進窗棂破漏的油紙洞口,發出尖銳的,鳴哨一般的聲音,如萬鬼嚎哭。
已經一天一夜,或者一天兩夜沒有進食進水了?
路途年不确定,餓過了頭的腸胃已經失去了感受饑餓的能力,在腹腔中一縮一縮地蠕動。
他脊背靠着碼放整齊的木柴,雖然有些硌,但也總比冰一樣的牆壁強,那牆壁不過隻是手指頭在上頭一靠,就會感覺到尖銳的刺痛,雖然他身上有棉褂,可根本阻擋不了冷意的浸入,靠一炷香的時間,身體的熱氣就會全部被牆壁吸走。
冬日的柴房用得頻繁,院子裡年幼的孩子們還多,會鬧騰,路翁便一人發一個笤帚讓他們邊玩邊到處掃灰,所以柴房裡頭并沒有這麼髒,路途年薅了一些稻草墊在屁股底下,抱着膝蓋,側着頭,從窗棂那唯一的一個破漏的洞口望出去。
柴房外頭的院子裡寒霜凝露,白雪皚皚,如洗的蒼穹之上,一輪皎潔圓月似冰輪懸于九天之上,灑下清冷光輝。
在這樣一個呼嘯着北風的寒冷夜晚,連走廊上的宮燈也不亮了,這一點點如練的月光就成了唯一的光源,路途年瞪大着眼睛,近乎貪婪地盯着它看,想要從中尋求一絲慰藉。
“小路,小路。”
細小的聲音自門栅的縫隙外傳出,路途年一時以為是自己的幻覺,側耳聽了許久,直到那人忍不住再度開口喚了一句,他才确定了下來有人在門外。
路途年怕自己聲音太大,吵醒不遠處的路翁,就想走到門栅處再回話,可許久未曾進食進水,甫一站起身來,眼前便一陣天旋地轉,所有的血液都在沖擊頭顱一樣鈍鈍地痛着,讓他不得不重新坐了下來。
“小路?”
門外的人久久聽不到回應,有些着急了,路途年便趴在地上,一點一點挪到了門栅邊,對着門縫小聲回應道:“我在。”
門外的人長舒了一口氣,把什麼東西從門縫裡頭塞了進來,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柴房太黑,路途年定眼一看,沒看出這是個什麼東西,上手一模也沒摸出來,凍僵的手指頭根本沒有什麼觸感,用力摁了摁,聽見油紙特有的聲音,才認出這是一包食物。
“路翁睡了,你先吃着。”門外的人繼續道,“小楓去那個怪老太家找長姐去了,你别怕,長姐回來一定能救你。”
怪老太是指城南邊一個孤寡的老妪,脾氣古怪,特别讨厭小孩,據說從前是個三甲末流的進士,因為脾氣剛直,得罪了朝中的人,流三千裡,來到了北邊的苦寒之地,最終在盛雪城安了家。
盛雪城這種地方,連個像樣的書塾都沒有,傅容安校尉親自上門拜訪多日,那老妪才答應院子裡适齡的女孩可以每月去她家五日,接受她的教導。
傅容安校尉戍邊忙碌,極少回院子,所以院子裡頭一般是白若松做主。
不過往常,她都很少幹涉路翁,隻有極個别的時候,她也有自己的主意,比如教院子裡的孩子們讀書識字這件事。
路翁是個及其傳統的男人,遵循男子無才便是德的教條,在白若松教習的時候提出過反對意見,覺得男子就該學洗衣做飯以及繡工之類的活計,讀書沒有用處,白若松發了一通火,這事才過去了。
老妪怕麻煩,怕吵鬧,幾個适齡的女孩子都夠她受的,自然不願意收男孩子,白若松便每月從老妪家回來以後,親自在院子裡教習其他孩子們。
也正是如此,路途年被路翁關起來以後,其他人才會想着去老妪家向白若松求救。
路途年聞言鼻子一酸,輕輕“嗯”了一聲,摸索着那個油紙包打開來,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芝麻香。
本以為完全失去知覺的腸胃再度痙攣起來,前胸貼着後背發出咕噜咕噜的聲音來,路途年再也忍不住,一口咬了上去,卻□□澀的餅子噎得半天吞不下去。
“路翁也真是的。”門外的人還在小聲抱怨着,“之前被長姐一頓吼一吼,明明已經同意你跟着老軍醫學醫了啊,怎麼這次又臨時變卦?”
路途年想說不是的,這次不是跟老軍醫學醫的事情了,可久未進水的口腔内很難分泌唾液,被凍硬的胡餅強行順着喉管往下咽,裡頭的渣子剮蹭着喉壁,帶來一陣陣刺痛感。
他緩了好一會,才開口道:“這次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門外的人下意識問,問到一半才想起剛剛路途年說話的聲音及其嘶啞難聽,又補了一句,“小路,你嗓子怎麼了?”
路途年咳了幾聲:“有些幹。”
“哎呀,這,我這也沒法遞水進來啊。”門外的人急得團團轉,看到廊外灌木叢上覆着的厚厚雪層,靈機一動道,“要不我給你塞點雪進來?”
這種情況下路途年也沒法挑剔這些,應了一聲,門外的人便當真去捏了幾個雪團子,拍扁以後從門縫裡遞給了路途年。
路途年将雪含在口腔中,覺得舌頭都被凍得發麻,再吃帶着芝麻的胡餅,也吃不出什麼味道來了,但好歹緩解了腹腔中的灼痛感。
“不說了,我得走了。”門外的人怕被路翁發現他不在床鋪上,不敢過多停留,臨走時再度鼓勵路途年道,“小路别擔心。”
他說:“長姐一定會來救你的。”
路途年吃完一個胡餅,又摸着黑回到了自己靠坐的位置,随意地在衣側擦了擦自己油膩膩的手指頭,仰頭看着黑漆漆的房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