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雖然如今被封鎖得嚴嚴實實,但其實楊卿君并沒有限制紅樓裡頭的小公子們的行動,用他的話來說,都是一些可憐人,放着也無礙。
當時站在楊卿君身後的月芙聽說這話的時候,用一種帶着熾熱崇拜的目光注視着楊卿君的後腦勺,面上滿是感動。
雖然白若松明顯感覺到楊卿君這句話并不是月芙理解的“不願為難可憐人”的意思,而是“這群蠢貨能在我眼皮子底下翻不出什麼浪來”。
當然,後來事實證明楊卿君的話是對的,即便是放着不管,樓裡的那群小公子也根本不敢做什麼,或者說,紅樓被封鎖,他們反而是松了一口氣的一群人。
二層三層的公子們年歲稍大,還派了人守在回廊中監視,一層的年紀都稍小,還未調|教好,知道紅樓落敗了皆是歡欣鼓舞,楊卿君連這個人力都不想浪費,放他們自行活動,而他們也規規矩矩地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活動,盡量不走出隔斷用的廳房,給漕運的護衛們添麻煩。
楊卿君吩咐侍從在樓裡傳播“白若松識破傀儡,暗殺鐘爹爹真身”的英勇事迹後,一樓的小公子們讨論的是最為歡騰的,雲瓊攙着白若松自回廊上走過,院子裡聚成一堆一堆的小少年們,睜着一雙雙亮晶晶的眼眸,視線就跟舞台上掃射的鐳射燈一樣,全聚在了白若松的身上,久違地讓她社恐的毛病又犯了。
适才在屋子裡荒唐了些許時候,盡管白若松已經十分小心,沒有過多動作了,可肩膀上的傷口還是又裂開了,在新換的圓領袍上留下了環佩大小的血漬來。
雲瓊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若是他在生白若松的氣,白若松還有把握哄一哄,可偏偏他在生自己的氣,嫌自己連……這麼點事情都做不好,還要讓白若松幫忙,害得白若松的傷口撕裂開來。
白若松難得在這種事情上産生了内疚的情緒,一邊覺得自己可真不是個人,這樣和逼良為倡的纨绔有什麼分别,一邊又覺得隻要是一個正常的人,看見心上人這麼可愛的樣子,都會忍不住作弄他的。
“哎。”
在她今日第三次輕聲歎息後,雲瓊終于忍不住側過頭來看她。
“你……”他一張口,才發現自己在白若松面前,根本沒有辦法像軍營裡那樣說出一些嚴厲的話語來,氣得嘴唇一顫,改口道,“你别歎氣,我不生氣了。”
白若松覺得有趣,眼睛一眨道:“真的?”
因為擔心開裂的傷口的緣故,雲瓊特意壓慢了自己的步子,他目視前方,許久都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白若松也沒急着追問。
時近傍晚,暮色蒼蒼,四合而攏,天際似淡墨輕染,雲霞隐現。
院中的老樹影斜而長,枝葉間漏下斑駁陸離的餘輝,鋪陳一地碎金。
白若松緊貼着雲瓊,看着二人互相交疊在一起的影子,感覺他們此刻就像是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相挾着漫步在抄手遊廊上,垂垂老矣,步履蹒跚的妪翁一樣。
她的内心許久沒有這樣平靜過了,一時間居然覺得,如果時間定格在這一刻該多好。
不遠處的幾位竊竊私語的小公子瞧着二人走近了,拉扯着躲到了假山後頭,縫隙中探出的眼睛裡頭懷着好奇,也懷着驚歎。
“你想做什麼,我向來都是支持的,即便我的内心十分不贊同,也不曾透露過半句,因為我希望你隻做你自己,不會因為其他任何人的言語,亦或是強加在你身上的期待,而有所改變。”
他的聲音沉得如同古刹中的晨鐘暮鼓,蕩出悠長的餘韻,一下一下,都震顫到了白若松的靈魂深處。
“可隻有一點。”他捏緊了白若松的小臂,嘴唇抿成了一條線,“我希望你在踏上你自己想要的道路的時候,能夠多珍惜一下自己的身體。所說我比你大上許多年歲,可你生來就體弱……”
和轉世投胎的雲瓊不同,她是自戕過後無處可去的遊魂,被他的願望帶到這個世界來借屍還魂,身體和常人根本沒法比。
“我不想看着你再……”雲瓊感覺喉嚨緊縮,喉結上下滾動着,一時間居然有些說不下去,“再在我的面前離開人世。”
他真的已經見證了太多次她的離去了,雲瓊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承受下一次。
白若松卻是敏銳地發覺了雲瓊話語間的這個“再”字,本想問些什麼,可一擡頭看見他因為低落的情緒,眼尾再度浮現的一點紅色,一顆心一下酸軟了下去。
“我答應你就是了。”她立刻承諾道,“我今後做事,一定會考慮自己的安慰的。”
說完,她馬上就想起來自己這個時候還在做一個誘餌,又馬上補了一句:“我是說在這次之後。”
雲瓊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抄手遊廊後頭就有人喊了白若松一聲,他跟着她停下步子,二人轉過身去,旦見孟安姗步履匆匆而來,身後居然還帶着幾個漕運的護衛,瞧着就像是在為楊卿君辦事的途中,突然改變主意來找她一樣。
“怎麼了?”白若松問。
孟安姗面色沉凝,腳尖點着地,居然是使了一點内勁,幾步就甩開了身後的護衛,飄到了白若松的面前,語氣急切道:“我們在三樓發現了大敞的密室,裡頭空無一人,我進去摸了一圈,發現這個作為禁閉室使用的密室是自内無法打開的。”
白若松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說紅樓裡有人有人作為内應,替她打開了密室?”
孟安姗颔首:“我懷疑……”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雲瓊先動了。
他一個側身,将行動不便的白若松擋在了身後,自臂鞲中抽出一把纖薄的短刃,護在了身前。
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