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新看起來就像是被臨時從緊閉的房間,強行拉出來示衆一樣,隻在中衣外頭披了一件松垮的長衫,連腰帶也沒系,發髻也沒梳,毫無氣力地被人攙扶着上了幕台。
他比白若松之前看見的時候憔悴了不少,整個人都瘦了一圈,本來合身的白衫空蕩蕩地挂在了身上,慘白面色上的那唯一一點殷紅的口脂在紅樓通明的燈火下泛着潤澤的光芒,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站定在幕台上,揮退了攙扶的人,身子歪倒了幾下總算獨自站穩,擡手用食指在唇上一揩,抹在了自己的兩側眼尾,帶着盈盈笑意擡起頭來的時候,上挑的眼尾一抹殊色,襯得他豔如鬼魅。
台下的人瞬間都屏住了呼吸,一時間大堂落針可聞。
這次,白若松總算明白過來羽新身上這種有些熟悉的,嬌柔作态的媚感是哪來的了——活脫脫一個楊卿君。
隻不過楊卿君的姿态十分自然,仿佛他生來就是惑人的狐狸,媚态天成,而羽新則是拙劣一些的模仿。
不過來這紅樓的客人,最喜歡的就是這種帶着一些刻意模仿讨好的姿态,能很好地滿足她們高高在上的掌控欲,所以這點子模仿痕迹,反而成了羽新的優勢,何況他還“長了”這樣一張“從竹公子”的臉。
白若松下意識去看易甯,果然看見她的臉色變得不太好看,顯然也認出了羽新究竟在模仿誰。
“諸位安。”羽新兩手交于胸前,左手握住右手,右手拇指上翹,行了一個端端正正的叉手禮,“如諸位所見,我如今身子不爽利,阿翁勸我好好養身子,不必表演什麼才藝……”
他目光自下而上,掃視過所有大堂内的客人,勾唇虛弱一笑,突然改口道:“不過,諸位客人對我如此期待,我又怎麼能辜負大家呢!”
“從竹!”孔翁抑制不住地吼了一句。
“阿翁。”羽新側過頭去,看着孔翁,笑道,“鐘爹爹親口定下的紅樓規矩,不可以忤逆客人的,不是麼?”
孔翁被氣得渾身都在發抖,他剛張了口想說什麼,突然有人高喊了一句:“随他去吧。”
這聲音清淩淩的,像落在玉盤上頭的珍珠,回蕩在了大堂内。
白若松聽出這是從二樓傳來的聲音,大概就跟剛剛那個喊着“怎麼不見從竹公子?”的人在一處,可二者聲音卻明顯不是同一人。
她原以為這隻是又一個起哄的人,誰知她在喊過之後,那位孔翁居然連一點猶豫都沒有,鐵青着臉直接擡頭,示意後頭的人去準備。
他沒猶豫,為什麼沒猶豫,之前不是無論其他客人怎麼起哄,他都要僵持着等待“上頭”的人發話嗎?
白若松終是忍不住從倚榻上起身,在千秋一聲疑惑的“客人”中,手撐着欄杆,探出頭去往側邊看了一眼。
一個女人,一個身材高挑,但格外骨瘦嶙峋的女人,正和白若松一樣倚着二層的欄杆。
欄杆隻有半人高,到白若松的肚臍,可女人這麼高的個子站在那裡,欄杆隻到她的裆部,以至于她探出身子去的時候,整個人都感覺搖搖欲墜,随時都有可能墜到一層去,把白若松看的心驚肉跳。
另一邊的幕台下,有人急匆匆上台,手中捧着一把被錦布包裹着的,約三尺長的長條狀物什上了幕台,弓着身子舉過頭頂,恭恭敬敬地遞給了孔翁。
孔翁根本不接,下巴一點,示意那人直接将東西交給羽新。
羽新接過布包,一伸手,掀開了上頭絲滑的錦布,一把通體泛着淡淡藍光的軟劍出現在了衆人的視線中。
“從竹公子要舞劍!”有人喊了一句。
伴随着這句話,那個瘦長的女人面上露出一個微妙的神情,她似是覺得有趣,也似是覺得可笑,以一個别扭的姿勢俯下身子,手肘支着矮矮的欄杆,撐着自己的下巴,緊緊地盯着大堂中舉起軟劍的羽新。
這個姿勢及其不自然,脊背都弓成了一個U形,根本就不像是正常人類會做的動作,令白若松感到毛骨悚然。
她還來不及收回自己奇異的目光之際,女人居然感應到了她的目光,緩緩轉過頭來,側邊臉上居然還帶着一點暈染開的暗紅色。
女人漆黑的眼眸直勾勾盯着白若松半晌,咧開一個笑容來,
白若松猛地縮回自己的頭,感覺心髒在瘋狂鼓動,胸膛也因為急促的喘息而不停上下起伏。
怎麼回事,那是什麼人?
“怎麼了?”易甯皺着眉頭問。
白若松也不知道該怎麼說自己的奇怪感覺,隻是搖了搖頭,坐回了倚榻上,告訴自己不要去在意無關緊要的事情。
羽新到底身子虛弱,一曲未畢就已經支撐不住,踉跄地摔倒在了幕台上,但台下仍然掌聲雷動。
孔翁冷冷地看着一身狼狽的羽新,完全不為所動,隻有剛剛那個上台來遞軟劍的小公子上前将人攙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