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瞬間,何同光汗毛直立。
很奇怪,女帝不發怒的時候,居然要比發怒的時候更為可怕。
她甚至覺得自己已經被摁在了狗頭鍘之上,離失去性命隻有一步之遙。
但是最終,女帝隻是合上折子放在了一側,輕飄飄一句道:“朕知道了。”
何同光舒了一口氣,緩緩退出禦書房,乘着馬車悠然回府。
路上,那位一直跟着的,擅長模仿字迹的幕僚目露擔憂道:“如此拙劣的陷害,聖人當真能信麼?”
何同光輕蔑地哼了一聲:“重要的不是那封信是不是真的,也不是聖人會不會信,甚至不是她白若松究竟有沒有謀反之心。”
幕僚不解:“小人愚鈍,請大人明示,那重要的是什麼?”
何同光很受用這種被人捧着的感覺,昂着頭慢悠悠道:“重要的是,聖人到底會不會覺得白若松有所威脅。”
正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果不其然,當日下午,白若松就被羽林衛扭送了大理寺,何同光也收到了撤銷緊閉的口谕。
翌日一大早,她打扮得一絲不苟,光鮮亮麗地去了早朝,得了聖人贊譽,拿了賞賜紅光滿面地退了朝,以為自己今後的仕途将會蒸蒸日上,卻被尚書令潑了一大盆冷水。
自下了早朝,佘榮的臉色就很不好看。
何同光被她一喚,一頭霧水地進了尚書省的書房,随即便被迎面飛來的硯台磕破了額頭。
早些時候女帝扔破的傷口剛結了痂,現下另一側又是一副鮮血淋漓的模樣。
何同光以手捂額,身形踉跄,顫顫巍巍勉強擡首,但見佘榮雙瞳怒睜,眉宇間怒火盛極,如烈焰騰空,不容直視。
她心中忐忑,絲毫不懷疑若此刻佘榮手上有一把劍,定會劍光一閃,直取己命,毫無猶豫。
何同光驚懼交加,嘴唇一顫道:“大人,我......”
佘榮根本不給何同光解釋的機會。
何同光話音未落,她已是怒不可遏,身形暴起,直接上前一掌揮出,勢大力沉,竟将百八十斤的何同光掀翻在地。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聰明?”佘榮怒極,反唇相譏,腳下生風,一腳踹在了何同光的肚子上,叱罵道,“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
何同光本來被杖刑過後,身體就沒有恢複好,是強撐着前來上朝。被佘榮這麼一踹,嗚咽出聲,肥胖的身子蜷縮成一個球,側躺在地上半晌都沒能爬起來。
佘榮一邊深呼吸,一邊焦躁地在屋内來回踱步。
其實早在佘榮收到探子密信,說青東寨被剿,隴州刺史落網之際,就已經她預料到女帝不會深究此事。
此事若要徹查,必然牽扯甚大。
和政治清明的先帝不同,如今的女帝是個冷酷的帝王,明白想要馬跑得快,必然要給馬足夠的養料。
而這個世界上,存在以為清正廉潔的純臣的可能性,無線趨近于零。她能做的就是在一個限度範圍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整個朝堂保持一種平衡狀态。
一旦女帝追究下去,打破這個平衡,必然是一場腥風血雨。
她沒有必要為了一些不知道遠在多少裡之外,可能這輩子都不會見一面的百姓,做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果然如佘榮所猜測的一般,女帝是雷聲大雨點小,不痛不癢地杖了何同光幾下,就打斷輕輕揭過這件事。
可何同光這個蠢貨!
她根本不明白女帝的底線在哪裡!
女帝能夠放任她們狗咬狗,是因為兩黨相鬥,無論誰輸誰赢,都是她自己的血脈,又有什麼需要阻止的必要呢?
可這不代表,她能夠容忍她們放狗咬自己的狗!
就連佘榮自己,面對女帝想招攬的白若松,也隻敢偷偷摸摸做一些不留痕迹的試探之舉,何同光居然直接把桌子掀了!
過了許久,佘榮才壓制住了胸膛中那遏制不住的怒意,坐回到案幾後頭。
“你最好現在就去廟裡頭求神拜佛,保佑白若松這次無法翻身。”她冷冷開口,“若是她這次翻了身,那别說是仕途,便是你的身家性命也是保不住的。”
還滾在地上何同光一個激靈,這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後背在瞬間便汗水淋漓。
她爬不起來,隻能以肘撐地,如同一隻肥蟲,蠕動到佘榮的腳下,懇求道:“大人,是我一時糊塗,您要救我啊。”
佘榮冷冷瞧着抱着自己靴子的何同光。
她的幞頭早在佘榮扇巴掌的時候就飛落到了一旁的地上,此刻是披頭散發,形容狼狽。
佘榮蹲下身子,五指并掌,摸了摸何同光腫起的側臉,慢悠悠道:“你不該求我幫你,畢竟若是這事連累到我一絲一毫,你那可憐的正夫和幾個年幼的嫡女便要下去和你團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