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卿可知,朕今日教羽林衛演這麼一出戲,随後将你偷偷帶入宮中,所為何事啊?”
白若松放手放在膝間,盯着自己淺綠色官袍上繡着的小朵花,眼睛一眨,啞聲道:“臣,臣愚鈍,不敢妄議帝王。”
女帝是半路皇帝,從前隻是個閑散親王,後來先帝,也就是如今女帝的嫡姐桓德帝在位五年之後匆匆病逝。
死前後宮之中别說鳳君,便是連貴君也沒封,隻有幾個六七品的禦郎和承修,子嗣更是空空如也,隻得讓身為親王的如今的女帝登上了帝位。
隻是從先帝的封号“德”上,便能看出來先帝是一個多麼政治清明,赢得人心的好帝王。
女帝初登帝位,見識得最多的,便是那些前朝舊臣對她的不滿與控訴。
她們自大狂妄,把持着朝政,認為她不過是占了皇家血脈的優勢,實際上連自己那個嫡親姐姐的一根頭發絲也比不上,使得她的敕令屢屢推行不下去。
這麼多年過了,女帝鐵血手腕,早就把能殺的殺,能抄的抄,剩下不能動的也奪了實權,讓她們變成了空架子。
所以女帝并不喜歡那些狂妄自大,自命不凡的文人,反而對白若松這種雖驚才絕豔,胸有溝壑,卻怯懦膽小,好控制的人擁有着天然的好感。
她将白若松放在易甯身邊,也并沒有要改變她性格的打算。
“聽聞愛卿甚為孤勇,獨闖匪寨解救百姓,怎麼到了朕這裡,就膽小如鼠了啊?”
白若松抿了抿唇,不得不硬着頭皮奉承道:“聖人是天子,區區匪徒怎可與聖人相較。”
女帝一拍桌子,仰天大笑了起來。
旁邊站着的徽姮目光複雜地看了白若松一眼。
等女帝笑夠了,這才伸手,繞過堆疊整齊的奏折,将一旁單獨陳列的一張奏折拿起,遞給了旁邊的徽姮:“愛卿不妨瞧瞧這個。”
徽姮接過奏折,雙手捧着小步行至白若松面前。
她也是女使标準的上襦下裙的裝扮,但外頭披着的褙子卻是漂亮的木槿紫,十分溫柔,和她本人清冷的氣質完全是相反的兩個極端。
白若松使勁動了動手指,這才驅使着自己被禦書房冰鑒冒出的冷氣,凍到有些喪失知覺的手臂伸了出去,接過了那本奏折。
她雙手并用,緩緩攤開折頁,居然有一封信從夾層中飄飄悠悠地落到了地上。
白若松知道這封信能夠夾在奏折的折頁當中,就說明它非常重要,自己應該俯身撿起來。
可腦子知道,身體卻動不了。
白若松的一雙眼睛緊緊盯着那奏折上的字,瞳孔倏地一顫,菱唇頓時褪去了全部血色,變得蒼白無比。
她纖細的手指震顫起來,指腹緊緊壓在奏折的紙頁上,摁得指甲蓋都變成雪白一片。
在那五折的紙頁上,滿滿當當寫着的都是彈劾白若松的話語。
說她身世不明,說她刻薄寡恩,說她野心勃勃,說她......意圖謀逆。
白若松覺得自己腦子裡有一根緊繃到快要扯斷的弦。
她腹部肌肉緊繃,使勁壓抑着自己的喘息,強迫自己往下看,最後在末尾署名上找到了這封奏折的作者——刑部侍郎何同光。
就在這一刻,白若松意識到了,這事何同光的報複。
或者說,這是何同光背後的,尚書令佘榮的報複。
她合上奏折,一手撐着圈椅的扶手,艱難地俯下身子,撿起了那封一開始就掉在了地上的信。
這封信正是奏折中提到過的,謀逆的證據,信封上書“道安親啟”,字迹赫然就是白若松自己的。
打開信封,裡頭薄薄的一頁信紙,字字句句都是對女帝的不滿,對政權的不滿,對自己碌碌無為,懷才不遇的憤懑,最後邀請看信者同自己一道創立更好的新政權。
最後的最後,于末尾端端正正些着——白若松書,桓文二十二年六月初九
白若松緩緩擡起頭來,看向女帝。
她就坐在那張雕刻着百鳥朝鳳圖的巨型紅木案幾後頭,以手支頤,言笑晏晏地看着白若松,另一隻手百無聊賴地以指尖,一下一下敲擊着桌面。
哒——哒——哒——
那緩慢的,一下一下的聲音,卻比戰鼓更要激烈,如淩冽寒刃,刀刀催人命。
女帝鮮紅的,勾起的唇瓣一動,淡淡開了口,眼中全然沒有半分笑意。
她說:“愛卿不和我解釋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