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瓊的臉側皮膚其實并不細膩。
他多年戍邊,邊疆的風雪能把人凍成冰碴子,漏在風雪外頭的臉部因為幹燥而起紅疹,一層一層地往下剝落皴起的皮膚。
即便離開北疆已有數月,那種略略粗糙的感覺還是保留了下來,雲瓊自己手上都是繭子沒注意過,但是白若松的手指比較嫩,一模就摸了出來。
白若松不但沒有嫌棄這種粗糙的感覺,反而還覺得很安心。
曾經盛雪城的守門将士們,人人臉上都是這種感覺,包括傅容安校尉。
她雖然感覺此刻疲憊異常,深切的睡意一股一股湧上頭腦,思緒都有些不大連貫了,可還是下意識用手指指腹蹭了蹭雲瓊,剛好摸到他柔軟的耳垂。
雲瓊眼睛一眨,瞳孔漸漸變得幽深起來,表面泛起一陣濕漉漉的光澤。
這讓白若松想起了上輩子,陪着自己長大的那條小土狗,下意識道:“你好像小狗。”
把人比作狗,其實這是十分侮辱的行為,但是雲瓊卻并沒有生氣。
他面色不變,隻是從喉嚨裡發出一聲上揚的喉音,似乎在疑惑白若松為什麼這麼說。
白若松感覺随着他的這聲喉音,貼着他側臉的手心有一點低沉的震動感。
“因為,因為小狗他......”
她實在是困極了,眼睛都睜不開,說出來的話氣若遊絲,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幾乎隻剩下一點點氣音,可聽力極好的雲瓊還是聽清楚了。
她說:“小狗他隻喜歡我。”
白若松徹底昏睡了過去,鬓邊一縷烏黑發絲随着她歪頭的動作垂落而下,停在小巧瑩白的鼻尖之上。
黑白兩色,分明得令人心驚。
似乎是覺得癢,她在睡夢當中都難耐地動了動,睫毛如振翅的蝶翼一般顫了幾下,于是雲瓊伸手,小心翼翼地替她将那點發絲撥到了耳側。
沒了幹擾的白若松向着雲瓊的方向無意識地靠了靠,徹底放松下來,睡得無比香甜。
雲瓊忍不住靠過去,額頭虛虛地貼在白若松的耳側,就像一個既虔誠,卻又怕亵渎神明的信徒。
他喉結一動,啞聲道:“小狗隻喜歡你是因為,隻有你撿到了流浪的小狗啊。”
*
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緣故,白若松難得夢到了自己的前世。
夢裡是烏金西墜的傍晚,澄澈天幕上霞雲渺渺,小小的白若松背着自己有些破舊地書包,自學校大門口走出來,随即便看見了蹲守在樹下等待自己的黑黝黝的小山。
小山雖說是土狗,但其實長得非常英武,半人高,有些像杜賓,全身的毛發是油量的黑色,尖耳高高聳起,随時警惕着周圍的動靜,一副生人勿進的兇悍樣能吓哭一群膽小的孩子。
可是在白若松走出校門的一瞬,它的神情立刻就柔和了下來,身形輕靈地繞開人群,來到白若松的腳邊,耳朵往後一攏,用自己的頭親昵地去蹭白若松的褲腿。
白若松覺得小山是有靈性的,并且和别的狗一點也不一樣,既不會左右撒歡,也不會用前爪扒拉着你的衣服舔你一臉口水。
它是内斂的,像一隻貓一樣,表達自己情感的方式,就是用腦袋蹭一蹭你。
白若松蹲下身子,給了小山一個大大的擁抱,将自己的臉埋在短短的硬毛裡面吸了一口。
“小山,你有點臭哎。”
小山居然像是聽懂了一樣,渾身都僵硬了,非常非常小聲地從喉嚨裡嗚咽了一下。
白若松笑了起來,她帶着小山在落日熔金中,慢悠悠地往家裡走去。
路過小溪的時候,一向聽話的小山居然不顧白若松的勸阻,執意下水遊了一圈,上岸後把自己左右甩成了一個渦輪,盯着白若松叫了一聲。
白若松便心領神會地上前,在小山的身上聞了聞,欣喜道:“小山,你不臭了!”
一人一狗在田壟上一路打打鬧鬧,歡笑聲飄出去老遠。
小山其實是上輩子的白若松在很小很小的時候,路過村裡的小溪,在橋洞底下發現的。
她看見小山的時候,小山還隻是隻剛斷奶的小土狗,小小的一隻,被其他孩子們丢石頭,腦袋砸得鮮血淋淋,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像是死了一樣。
那時的白若松十分懦弱,不敢上前和那群小男孩掐架,但是又不忍心看着他們将那隻小奶狗真的打死,于是便從書包裡掏出了自己一周的零花錢,可憐巴巴的五毛錢,去村口的小賣鋪,賣了半天的可憐,才換了六顆一毛錢一顆的西瓜模樣的泡泡糖。
白若松手中攥着這六顆泡泡糖,第一次鼓起勇氣走近那幾個也經常欺負她的小男孩,給他們一人一顆糖果,結結巴巴地把他們打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