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中的雲麾大将軍雲瓊,原來字懷瑾,是心懷美玉的意思嗎?
他沉默地站在那裡,面上并不曾有什麼多餘的表情,如傳聞中一樣沉穩寡言,可肌肉隆起的臂膀卻像那樣輕柔地搭着一位娘子的手腕,小心翼翼到五指都不敢完全收攏,目光也總會有意無意地落在自己身邊的那個人身上。
真好。
林安忍不住想。
雖說外面有諸多對他不利的閑言碎語,批判他的抛頭露面,他位高權重,他的貌醜無鹽,可他完全不用在乎,似乎還找到了一生摯愛之人。
而他愛着的那位娘子,也是一位願以文人孱弱之身,獨自闖入龍潭虎穴之中,隻為救助與自己毫無幹系的平民百姓的高潔之人。
他們很相配。
雖然自己無法擺脫這些漩渦,可能夠看着心中崇敬之人步向坦途,他也算了卻心願。
林安閉了閉眼,聲音極輕道:“不曾有什麼。”
他還怕白若松不相信,努力擡首擠出一個溫柔的笑容來,強調道:“真的。”
白若松當然是一個字都不信的。
她眉頭緊鎖,猛地轉頭看向這裡唯一一個和林安日日相處,可能知道真相,又恰巧缺了一根筋,會告訴自己的人。
“十七!”她驟然開口,“你來說,怎麼回事!”
坐在美人靠上的十七果然完全不知道這些不可以說,歪着頭便直接道:“夫子想開書院,可壞人不讓夫子開!”
林安大驚,也顧不上什麼女男大防了,内勁一起就要上來堵住十七的嘴。
可他三腳貓功夫完全不能和十七比,十七僅僅隻是一個側身,就躲過了林安的突襲,口中仍似斷了線的珠鍊一般不停道:“夫子的姨母想要拿走夫子的書院!”
十七似乎以為林安在和她玩躲貓貓,左右遊移閃躲着,說話有一句沒一句,颠三倒四。
白若松聽了好幾句,在林安都追累了,扶着美人靠的靠手氣喘籲籲休息的時候,才慢慢理清了緣由。
原來林安的父母早年亡故,留下一處宅子,林安便修整做了書院。
而林安母親有一個姐妹,也便是所謂的姨母,總是吵着鬧着說林安遲早是要嫁出去的,宅子應當給她繼承,為此好幾次鬧上了縣衙。
那時林安有個父母之命的未婚妻主,家中小有财勢,敲打了一下林安的這個姨母,姨母便安生了一陣。
可後來山匪劫掠了書院,林安連着書院裡頭的學生一道被虜去了青東寨一月有餘,待他被雲血軍救出,回到書院的時候,卻隻見到了霸占了書院的姨母,以及未婚妻主家的一紙退婚書。
林安想打官司要回自己的書院,可藍田縣的縣衙早就被壓入大獄了,易甯倒是願意替他升堂辦這個官司,可她是個公事公辦,以大桓律令為唯一守則的人。
在大桓律令中,男子是不可以自成一戶的。
出嫁從妻,妻死從女,若是都沒有,就會被自動順延,歸于親緣關系最近的女子的戶頭上。
而林安,很顯然就應當歸于這個姨母名下。
他如今想要奪回母親留下的書院,唯一的辦法就是嫁人,歸妻戶。
可林安被虜去青東寨的消息早就傳遍了大街小巷,無論他到底有沒有失了清白,總歸名聲已經落到了泥沼裡,想找人定親不是這麼容易的。
林安尋了半月,也隻有适才那個媒公願意替他相看,這也是那媒公說話如此難聽,而林安還一直耐着性子的原因。
而那媒公,确實也給林安尋到了一家不介意他名聲的人家。
那戶人家家中有一位獨女,卻是有名的潑皮無賴,且因為身患重病,不久于人世,急需尋一位男子延綿子嗣。
剛剛在白若松和雲瓊過來之前,那媒公就是在與林安商量這件事。
白若松聽完,第一次有些生易甯的氣。
她看向林安,林安已經癱坐在美人靠上,雙目緊閉,有一種自暴自棄的意味。
白若松心裡有萬般的話想說,比如“婚姻是一生大事,切不可如此草草了事”,又比如“那媒公打心眼裡瞧不起你,替你相看也是變着法子羞辱你罷了”。
可她同時又意識到,這些話此刻在這樣一個不可開解的死局面前,沒有半點用處。
她正搜腸刮肚的時候,一旁被追了半晌,都已經趴到欄杆上的十七姑娘,卻突然開口問白若松道:“雖然我不太明白,但是夫子必須要成婚麼?”
白若松緩緩點頭,有些幹澀道:“目前看來,是。”
“什麼是成婚?”十七似乎有些不解,歪着頭道,“是像幫主和她的夫郎一樣,一男一女一直生活在一起麼?”
白若松知道她說的大約是唐平,于是又颔首給了一個肯定。
十七從欄杆上一躍而下,悄無聲息地落到了林安的面前。
林安感覺到自己面上的天光被什麼東西遮擋住了,蒼白着面色睜開了眼睛,随即便看見了一雙琉璃一般剔透的眼珠。
“既然這樣,那夫子為什麼不同我成婚呢?”
林安懷疑自己聽錯了,他怔在那裡好半晌,随後聽見了自己冷淡而又疏離的聲音。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啊。”十七眨了眨眼睛,“我說,夫子為什麼不同我成婚呢?”
白若松感覺自己一個頭兩個大,連忙在旁邊解釋道:“十七姑娘,是這樣的,通常成婚,是需要雙方互相喜歡才行的。”
十七扭過頭去看白若松:“喜歡?”
白若松趕忙點頭:“對,喜歡。”
十七:“那怎麼才算喜歡?”
白若松一時被問得愣住了。
她垂首思索了一會,突然伸出自己空餘的那隻手,覆在了雲瓊攙扶着自己的手背上,目露溫柔道:“就是一想到,這一聲剩餘的時間都能夠同他在一起,心髒就會控制不住因為雀躍而跳動起來。”
“啊,是這樣啊。”十七笑了起來。
十七比常人缺一根筋,注定意味着她的思緒比常人要少上許多。這樣的人的眼睛,通常會因為沒有那些複雜的東西,而顯得格外純淨。
此刻,林安看見這雙眼睛的主人就這樣含笑看着自己,嘴唇一張一合道:“那我應當是喜歡夫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