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會,大人隻是觸景傷情罷了。”白若松滴水不漏道。
“是,卻是有些感懷,我膝下無子無女,本是将......元兒看做自己的親生子的,誰誠想......”她說到一半,竟是再也說不下去了。
白若松心裡幫她補充了下一句——誰誠想識人不清,倒是将他推進了火坑。
二人一時靜默無語。
不多片刻,路途年撩簾而出,他單肩背着他那個兩掌來寬的大藥箱子,人卻仍然挺直得和松竹一般,站在那兒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白若松,雀躍道:“長姐,我醫術長進了不少!”
說完,他讓過身去,撩開後邊的簾子,從裡頭出來的赫然正是程少元。
之前在大獄中光線黯淡,白若松都沒仔細瞧過他,如今再一看,發現他是個很符合這個世界審美的男子,身量纖細,腰肢柔軟,被人一左一右攙扶着有些歪倒,再加上蒼白的唇色和額頭綁的白紗布,頗有弱柳扶風之态。
程少元一出來,沈元就立刻迎了上去。白若松看出來他是真心心疼程少元的,但是苦于自己是個外女,不方便上手直接攙扶,急得在周圍打轉,差點被面色陰沉的沈正君踹一腳。
“姑母。”程少元輕輕開口。
沈元“哎”了一聲,眉毛抽動着,半晌才問了一句:“頭可還疼?”
程少元輕輕搖了搖頭,又道:“姑母,聽說您今天要去牢裡提審她,是嗎?”
他隻說了“她”,似乎是連這個人的名字都不想提起,在場的人都感到一陣心酸。
“是,元兒不要急,姑母一定為你讨公道!”沈元的铿锵有力的聲音響起。
程少元聞言卻隻是搖了搖頭,輕聲道:“這些我都不在意,姑母,我隻想知道真相。”
他問:“我可以跟您一起去麼?”
*
縣衙的地牢入口實在是狹窄,沈元顧忌着站都站不穩的程少元,便将提審地點改在了地牢外頭。
黃銳一直奉命在地牢裡頭看着縣丞,接到命令以後帶着獄卒,像拎死豬一樣拎着縣丞一路拖行出了地牢,來到沈元所在的外間。
這外間本是會客之用,沈元派人将桌椅闆凳等收拾去了别間,将地面空出來,又在角落裡頭擺了一張折頁錦繡屏風,屏風後頭還放了一把靠椅供程少元歇息。
程少元顯然沒什麼力氣,但坐在靠背椅上仍然努力地挺直脊背,沒有像之前那樣歪歪倒倒,保留着自己最後一絲體面。
縣丞雖然在牢裡沒有受刑,但終究之前就是需要人攙扶着的體弱狀态,在牢裡關了一夜沒吃沒喝,又陰冷潮濕,再加上胸中憤懑,神志都有些不清,左右攙着的獄卒一松手,便整個人委頓在地上,一動不動像一條死魚。
沈元端坐于堂前,冷眼瞧着她,手臂一揮,守在旁邊的衙役拿着水漂從木桶中舀了一瓢水出來,朝着地上的縣丞潑了上去。
縣丞披頭散發癱在地上,被這麼一潑,瞬間醒神,顫顫巍巍撐着地面擡起頭來,頭頂的水漬順着貼着面頰的濕發淌下。
她睜着一雙眼睛,本來有些懵,看見端坐于前的沈元,發了狠一樣盯着她。
這麼多年以來,作為縣令,沈元不知審過多少窮兇極惡之徒,對這樣的眼神早就麻木了。可是這畢竟是自己一手提拔的人,跟了自己許多年,卻用這樣的眼神看自己,沈元多少有些痛心。
“罪人張九信,私通蠻人,叛國罔上,可知罪?!”
縣丞,也就是張九信,聞言扯着嘴角冷笑一聲:“我這罪怎麼來的,大人不是最清楚嗎?”
是沈元親自帶人設的陷阱,帶人抓的人,她當然清楚是怎麼回事。并且通過這件事,她現在已經知道了縣丞并沒有像她想的那樣私通蠻人,可若是這樣的話,她到底在害怕什麼?她為什麼要幾次三番刺激程少元,又為什麼聽聞程少元指控她之後,不惜冒着風險漏液闖入縣衙大牢,企圖殺掉程少元?
這裡頭一定有她不知道的東西,而沈元想把它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