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子知道自己正在做夢。
夢裡,他站在一處磚石結構的古建築頂端,高台上擺着仰儀、景符、日晷等種種極具年代感的天文儀器,而他那位國寶級物理學家的外公正擺弄着它們。
雲中子認出了這是哪兒。
首都觀星台遺址裡最年輕的文物也有一千多歲了,也就是在夢裡,才能像這樣讓人徒手觸碰。
他走近過去,問:“姥爺?您在這兒幹嘛呢?”
徐老爺子面前的空地上畫了些星星點點的連線圖,它們周圍寫滿密密麻麻的推導公式,淺白色的石頭刻痕在夢中模糊難辨。
雲中子勉強瞥清其中一段星點連線的下面似乎寫着“二火七”。
見他來了,老爺子很欣喜的樣子,摸摸他的腦袋言簡意赅地答:“飛升。”
雲中子:“……”
哈哈,這夢有點離譜。
徐若無老先生年逾古稀,是華國家喻戶曉的物理學泰鬥,堅定的無神論者。
雖然,自十年前雲中子雙親亡故,老爺子就開始研究玄學,但這十年來,他在學術上的成果有多豐厚,在玄學上的進展就有多匮乏。
雲中子記得自己昨天與外公見面時,老爺子還在為引力坍縮原理也無法令他“引氣入體”而苦惱。
而此刻,他那尚未煉氣的外公一本正經地對他說:“我飛升以後,你去書櫃裡找挨着《力學》的那個本子,裡面有三張存折,密碼是你的生日。關于你爹媽的事,我知道的都寫在筆記裡了……”
嗯,一夜之間從入門到飛升,開挂流修仙小說都不敢這麼寫。雲中子一陣好笑。
他向夢裡的外公露出乖巧的笑容,小聲自語:“夢是人類睡眠時活躍的大腦皮質基于認知和記憶而産生的虛假幻象……”
徐老點頭肯定:“不錯,你是在做夢。”
雲中子一愣。
緊接着便聽老人說:“我要渡劫了,來不及回家見你,于是托夢給你。”
雲中子:“……”
容他冷靜消化一下!!
老爺子不等他回神,徑自從口袋裡摸出一串東西:“這是你爸媽死後給我的,你拿去收好。”
“!?”雲中子驚疑不定,小心接手過來。碩大的寶珠被套在皮繩編的網套裡,有一種被褐懷玉的反差沖擊。
他略微有些不安:“您……?”
徐老怅然歎道:“我即将離開這個世界,雖不想令你陷入險境,可眼下……哎,你爹媽的事,我如今已經鞭長莫及,後面隻能靠你了。你聽着,醒來之後如果遇到危險,務必第一時間去華交大尋求庇護。”
雲中子感到奇怪:“庇護?華交大?”
兩周前他确實參加了華夏交通大學的自主招生考試,主要是想去物理系,給在那裡任教的外公當助教。老爺子一把年紀了還像青壯年那樣廢寝忘食地工作,雲中子很想替他分擔些。
可是這會兒成績還沒出來呢。
徐老問:“雲雲,你知道華交大的校名為什麼是Jiaotong University,而不是Traffic University嗎?”
這……雲中子還真的被問住。
華交大絕無可能在校名上犯翻譯失誤的低級錯誤,他們這樣用,定有他們的道理。
隻聽徐老爺子道:“《易經》有雲:‘天地交而萬物通也’,這是咱們華國人對宇宙萬物和諧共生的一種哲學認知,一種宏大又浪漫的世界觀。所謂交通,交就是交流、結合,通即是順暢。交天地之氣,以順應萬物生養之道,這是古今國人對自然規律的獨特感悟方法。換言之,交通就是‘修道’。華交大全校師生,都是修道中人。”
雲中子:“…………”
好家夥,交通=修道。
你們交的這個通,修的這個道啊!
再想到老爺子這十年的研究方向……
雲中子語聲漸漸艱澀:“女子口巴,一旦接受了這種設定……”一切居然反而合理起來!
徐老慈愛撫摸他的頭:“華交大這方面已經很成熟,每個學院都有自己的一套修道體系,原理各不相同。譬如同樣是引氣入體,宗教學院講「守一入靜」,體育學院講「以武入道」,文法學院說「筆能載道」,醫學院的一針下去打通任督二脈便入門了——”
“慢着、您等等!”雲中子越聽越不對勁,這夢的台詞邏輯未免太過細節了,“您、您該不會告訴我您是真的在華交大物理修仙吧?”
徐老不知為何尴尬了一瞬。
“……但物理系這邊,不像其他專業那樣有曆史傳承或者教材,也沒有完備的修道體系。學校請我來、為了我建了物理學院,我卻沒能開宗立派,當了十年的凡人。今晚入道,屬實是運氣使然。”
雲中子:“……”
這聽起來反而更真了啊!
徐老在他肩頭沉沉拍了兩下,語重心長道:“姥爺知道你打小就能見鬼,能平安長大十分不易。你讀華交大,姥爺不圖你修出大名堂,有個自保之力我就能安心了。”
雲中子不禁動容:“姥爺……”
他心裡對這夢隐隐已信了八成,但還是覺得這一切有些太突然了:“您、您怎麼一下子就要渡劫了?”
徐老聞言緩緩舉臂,遙指天空,正欲說些什麼,頭頂一道驚雷轟然炸響,直震得整座觀星台都抖了三抖。
頃刻間,整片夢境毫無預兆地劇烈晃動起來,他們腳下地動山搖,頭頂電閃雷鳴。
老爺子遂沉默數秒,慢吞吞收回手臂,平靜歎出一聲:“時間到了。”
雲中子心裡一慌,猛地伸手去捉他的衣角:“您……您還有沒有其他要跟我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