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進展得太快，快到讓人隻覺得荒謬。
阮沅看着慌裡慌張的族人，有種他被逼着進行一場匆匆落筆、草率寫成的話劇的感覺。
就像執筆的人為了某種目的，随意寫了些不合理的劇情，以此搪塞舞台上的演員。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王子已經到達樹海邊境的……”
“如果能從……也許可以……”
“族長？族長？我們該走了。”
阮沅把剛才那些奇怪的想法從腦海中剔除出去。他應了一聲，跟上去。
眼下已經是深夜。離開了族地，靠近了外圍的樹林，阮沅擡起手臂，将手掌貼在面前這棵樹的樹皮上。
巨樹的樹冠發出沙沙的聲響，似乎因為他的觸碰而雀躍着。它的樹幹緩慢的分裂開，形成一個空洞。
阮沅又摸了摸巨樹的表皮，有些安撫的意味。樹杈和樹葉間的摩挲聲更響亮了，還有幾根藤蔓落到他臉側，特别黏人的蹭了蹭自家族長。
這些樹都是樹人領地的守衛。在平時毫不起眼，但在關鍵時刻——比如現在——就會展現出它們原本的力量。
通過特殊的巨樹之間彼此連接的樹洞，他們很快抵達了格維薩的邊緣。齊格爾已經在哪兒等着他們了。他看到阮沅過來，低下頭：“亞彌大人。”
阮沅點了下頭，朝樹海外看去。
來到這裡的樹人都被巨樹托舉了起來。原本平平無奇的樹一夜之間生長，宛如一座天然的哨塔。從樹頂，可以看見摩洛平原上的那個小小的正在移動的黑色影子。
看這個距離，他也才離開樹海沒多遠。
齊格爾恭敬地遞上武器：“族長。”
阮沅一直在盯着那邊看，頭都沒偏一下，拿過他遞來的弓箭。
阮沅抿唇，好一會兒沒動，半晌又拉開弓。
他還是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發展成這樣。可以說是趕鴨子上架似的，他被突然又莫名其妙的推到了這個位置上。
小王子來自王國。他是一名人類。
樹人的武器彙聚了森林的力量，如果被射中的話，他絕對活不下來。
王國與其他兩個部落的關系很好，羊人和翼族肯定都會願意幫助國王，參與大陸戰争。可是，樹人族與王國的邦交一般。也可以說是基本沒有過交流。而且因為格維薩樹海獨特的地貌，就算展開戰争，也很有可能波及不到這裡……
正是因為不确定樹人這邊的态度，王國才會派使者前來勸說他們。
也就是說，作為樹人族族長，他可以射出這一箭，也有權利不這麼做。
想通了這一點後，阮沅搭着弓的手僵住了。
雖然不清楚王子是因為什麼投靠了魔物……實際上這一點也十分的不合常理。魔物都是群智力低下的生物，充其量隻是更加危險的野獸。身為王國的小王子，就算到時候王國戰敗，也是絕對會被優先保護的存在，怎麼可能會投靠魔物一方……？
就好像為了營造出眼下這種狀況，生硬地強塞上來的設定一樣。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想太多了，阮沅的頭開始疼了起來。但也沒有疼多久，他又很快的忘掉了這些疑慮，隻知道身為族長，需要他表态的時候到了。
阮沅将弓拉滿。他垂下眼，盯着黑暗中逃跑的小王子。
他忽然有些興奮，在這種時刻。幾乎有點喘不過氣來，捏着箭尾的手指都在發顫。
他的視野裡隻要一出現那個人，整個人就會變得奇怪起來。
想要把那個特别的家夥的生死掌握在手裡。不對，是即将親手解決掉那個讓他感到不舒服的人的感覺，光是假想就讓人無可自拔。他不會再感到饑餓了，也不會感到不安。不完整的也會因此變得完整。他在恐懼的情緒裡已經太久……
他是想這麼做的。
松開抓着箭矢的手。
殺了那個人。
這樣，這個世界上就隻有他一個……
隻能存在一個……
……一個，什麼？
阮沅茫然了一下。就在剛剛的那一瞬間，他的腦子裡好像模模糊糊閃過一些畫面，然後又像幻影似的轉瞬間消失了。
他剛才在想什麼來着？
突如其來的思考打斷了阮沅剛才夢遊一般的狀态。身邊的族人開始催促了，阮沅眨巴眨巴眼睛，他沒有發現，周圍這些‘族人’都在觀察着他的反應，并且全都面無表情，隻在少年看向他們的時候才會展露出不一樣的神态。
宛如幾台精密的人形監視器。
阮沅習慣性的把所有難受的症狀忍了下來，導緻他現在看起來沒有任何不對勁。
阮沅看到王子馬上就要離開弓的射程了。
但在即将完全離開射程前，他居然停了下來。
青年騎在馬上，回頭，遙遙的往樹海這邊看。
他甚至是仰着頭的。阮沅确信，他在看他們。
即便知道這麼遠的距離，再加上黑夜，以人類的視力不可能看到巨樹上的樹人們……但阮沅就是有這種感覺。他在和他對視。
就好像，那個人也在等着他的選擇。
不論是從小王子欺騙他們在先、在樹人領地殺死王國使者牽連部落在後，于情于理，阮沅都應該射出這一箭。更何況他的生理反阮沅也分明表達着對王子的不喜。
可是，明明在這種緊張的時刻，他卻莫名其妙的回想起了黃昏時見到的黑發青年好看的唇形，讓人莫名想貼一貼，看看那蒼白的唇瓣是不是如他所想的那般，親上去是冰涼的。
還有除此之外的，總想跟他說話，總是想看着他的沖動。
……算了。
反正本來也不是必須得做的事。
阮沅就這麼說服了自己。他收起弓，齊格爾見狀問道：“亞彌大人？”
“回去吧。”
阮沅最後望了一眼平原上那個仍在看向這邊的人影。如果不是一直盯着青年看，阮沅都懷疑他是不是變成了一座石雕。
不殺他，就趕緊跑啊。還愣在那幹嘛呢？
“準備向格維薩深處遷移。”頓了頓，阮沅繼續道：“通知所有族人，不允許任何人離開樹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