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後，琴芷嫣面無表情地帶着柳巍重新走在了回濯塵殿的路上，可她的心情，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靜。

不知怎的，她越琢磨越覺得，路招搖方才的表現好像的确有些不大對勁。

雖然那人是以“不願被她看見自己疼得龇牙咧嘴的丢人模樣”為由，好說歹說才把她勸出了栖止地。

美其名曰讓她先乖乖回萬路門去，一來可以守着父親的軀體，看着他平安回魂；這二來，也是想讓她待在熟悉的地方，安安心心等着自己重獲新生的好消息。

這兩條理由，單拎出來，要多深明大義就有多深明大義。

可琴芷嫣初聞此言，卻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内心強烈的不安全感促使她下意識想要留在此地，親眼看着路招搖渡過難關。不知為何，她總有一種“如果今天自己就這樣走了，今後将會永遠失去路招搖”的感覺。

而且，較為難以啟齒的一點是，潛意識裡她也不想這麼輕易就離愛人而去，生怕路招搖表面上裝作不在意，背地裡偷偷在心裡嘀咕自己有了爹就忘了道侶。

她知道這幾天因為厲塵瀾的事，路招搖心裡已經對自己存了芥蒂。如果可以的話，這一次她真的不想再讓愛人失望。

可出乎意料的是，一向有些缺愛的路招搖這次卻并沒有太過黏着她，更沒有借機給她立下種種過分的約定，而是用這樣一段深明大義的話點醒了她。

她說：“芷嫣，你先回去吧。畢竟你我前兩日才大鬧了錦州城一次，破除了那些宗門人引以為傲的禦魔陣，還間接毀了十大宗門之一的鑒心門，讓他們這些僞君子大失顔面。咱們爹現在正是虛弱的時候，萬一有人趁你我都不在，借機傷害他，可怎麼辦？我可不想你到時候傷心。”

路招搖之所以會這樣說，是因為她與琴瑜雖然都服下了回元丹，且都需在淨池換血，可說到底，兩人的境遇還是有些不同的。

琴瑜生平雖然不像兄長琴千弦那般修習菩薩道，但他相比生前經常率領門下逍遙客殺人放火滅人滿門、堪稱十惡不赦的大魔頭路招搖而言，簡直溫潤良善到令人發指。

同樣在割破身上五處血脈，忍痛入了淨池後，琴瑜在那裡邊待了沒多久，整個人便消失在了衆人的眼前。琴芷嫣關心則亂，剛着急地喊了一聲“爹”，便被身邊的另一位同樣名喚竹季的老者制止，言說她父親比較幸運，現在大概已經成功還魂附身了，隻是可能會有些虛弱，十有八/九會動彈不得，叫她趕緊回去看看。

琴芷嫣當場應了，但一轉頭，看向獨自浸在池中的路招搖，她突然有些邁不動步子。

一邊是血脈親情，一邊是心頭摯愛。她哪個都無法輕易割舍。

可現實卻是，現在這一刻，她必須在這兩人之中選擇一個。

雖然并非生死難關，但這種抉擇同樣讓人煎熬。

若在平時，琴芷嫣是決計舍不得撇下路招搖先走的。可這次屬實不一樣，她實在無法不去擔心自己的父親。

據她跟前的這位白衣竹季所說，她爹因生時最後一刻死狀極其慘烈，怨念深重，導緻此次回魂尤為驚險。雖則琴瑜意志還算堅定，已經成功熬過了栖止地這一關，可随後醒來時擺在他面前的難關才是最難以跨越的。

死而複生，終乃逆天之舉，與天争命，實為修行者之大忌。這還魂一事，乍一看好像是琴瑜運氣好，進了栖止地，白得了一條命。

可老天爺卻從不會做賠本的買賣，你從它這裡得到了什麼，便要拿自身同等的東西來換。這樣，才算公平。

琴瑜這種情況，所需付出的代價，便是他那一身功法。

原本他身上最值錢的應當是那一身可助旁人起死回生的血脈，可來此之前他便被放幹了全身的血液，回元丹能助他恢複元氣是不假，可若在淨池放血過後，再次放去另外一半的血，别說夠不夠了，怕是還沒在人間待夠就又得主動回栖止地了。

竹季有句話提醒了她。先不說身為修士的回魂者能不能接受自己變成廢人這一點，便是他當時的人身安全，也尤其需要注意。

功力盡失，意味着再無反抗能力。倘若此時有人刺殺，琴瑜必死無疑。

雖然已讓柳巍先行回去照看父親，可琴芷嫣的内心還是陷入了激烈的掙紮中。邊上的竹季或許也看出了她的為難，并沒有過多催促。

反倒是路招搖，或許她察覺到了琴芷嫣此刻的焦慮，蓦地睜開眼，善解人意地提出讓她先回去看着父親。若說琴芷嫣一開始還有些猶豫，那麼如今被她這麼一說，便真的要動搖了。

“可是你還在這裡，我擔心……”

“我沒事，咱們爹現在比我更需要你，快回去吧。”

盡管她這樣說了，琴芷嫣卻還是有些憂心忡忡，畢竟前世路招搖回魂過程是很複雜的。先是去素山尋到肉身後，又帶着她去封魔山招魂，根本沒有經曆過現在這番淨池洗髓換血之事，琴芷嫣着實無法不對這種預料之外的事感到揪心。

可路招搖此次的态度卻意外地堅決，直說自己在這裡不會有事，見琴芷嫣不肯順着她的話回去，還笑着說了句：“怎麼，這麼擔心我啊？難不成在你心裡，我這麼個大名鼎鼎的女魔頭，還接受不了這種小小的考驗了？芷嫣，聽話，别把我想得那麼嬌氣，我很堅強的。”

是以，琴芷嫣最後才不得不一步三回頭地離去。

她走出栖止地，很快追趕上了柳巍的步伐，二人一同往濯塵殿而去。

由于柳巍并不是什麼多話的人，琴芷嫣這一路上便騰出了足夠多的思考時間。她當下冷靜下來，重新回想了一番路招搖之前的表現，總覺得她應該是有着什麼心事。

若在從前，女魔頭何曾露出過那樣脆弱的表情？看起來比她剛出素山迷陣時看到自己原本殺氣騰騰的地盤變得面目全非時還要萎靡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