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斯的眼睛湊近僅剩一條縫的窗口,昏暗的街道出現在他的視線中,空曠而寂靜,隻有些許灰燼從空中飄落,灰白的,像是海底不會出現的雪花一樣遮蔽了天空。
他努力歪着頭,想要看清視野角落的那條小路,隻是突然自己被猛地拉開,眼前的小縫也被窗簾重新蓋上。
“帕斯!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去看那些東西!”母親的訓斥傳來,少年毫無膽怯地與其對視:“可是父親他要是沒有藥......”
母親打斷了他:“就算這樣也是大人考慮的東西,你不要再想這些了。”說完她緊繃着臉走進廚房,繼續處理着那些不便于保存的食物,所幸現在城中隔絕了海水,否則食物也會是一大問題。
母親把零散的魚放進罐中,鋪上厚厚的鹽揉搓着,她停不下來做事的腳步,這些天來都是這樣,今天地掃了八遍,桌子擦了六遍,清點存貨五遍。
她完全不覺得累,她不敢停下來,人隻要停下來,就會被各種紛湧而至的情感追上,悲傷、恐懼、擔憂,以及絕望。
可即便如此,兒子的話還是打破了這份刻意的忽視,淚水從頰邊滾落,這樣終日生于惶恐的日子她受夠了,可是她又能怎麼樣?丈夫昏迷不醒,這個家的重任就落在了她的肩上,身為母親,她必須站起來。
可之後又能怎麼辦?帕斯說的不錯,丈夫需要藥物治療,而且情況可能更糟......食物雖然還有,但節省下來也撐不了多長時間,出去了也隻是死路一條,想到外面的那些東西,她的心逐漸沉了下去。
忽然,她手裡的動作停了下來,有些過于安靜了,她心中生出幾分不詳的預感,她回頭看去,身體僵在了原地。
不大的房間内空無一人,母親顫抖着聲音呼喚着帕斯的名字,沒有回應。
她快步跑向鎖着的房間,丈夫還在床上昏睡着,帕斯......依舊不見蹤影。
忽然,她似乎想到了什麼,走向被封鎖住的側窗,狹小的,隻有孩童能夠通過的窗戶,上面的封條已經不見蹤影,她的心涼了下去。
“帕斯......”
......
帕斯匍匐在地上,從成團的植物中觀察四周,很好,什麼都沒有,他立刻站起身,順着自己在腦海中推演了無數次的路線快步跑去。
他不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孩,外面的危險他從那條狹小的窗縫中見過了無數次,關于污染的叮囑也從小聽到大,但是為了救父親,隻能讓他這麼做。
帕斯深吸着氣,跑到藥店,拿到藥,跑回來,很簡單,錢也帶了,相信自己。
空曠的街道中,少年的腳步聲格外顯眼,一邊房屋中僅剩的住民也在百無聊賴中窺視着外面,注視着飛快奔跑的少年。
自然,别的東西也向他看來。
天上的灰燼不斷飄落,落到地上卻又不見蹤影,帕斯很謹慎的盡量在屋檐下前進,避免沾上那些灰燼,快了......隻要再轉過一條街,就能到藥店了。
隻是,人其實是很難控制自己的生物,靈魂與□□有時候就像是矛盾的終端,相互做出了相反的選擇。
兩個房屋間逼仄的縫隙很常見不是嗎,陰暗、潮濕,因此也帶着些神秘,尤其對孩童而言,這份神秘可是緻命的誘惑,那裡的黑暗吸引着他們探究的心。
帕斯跑過縫隙,視線不自覺地右移。
不行,不能看......!
在大腦做出指令前,他就對上了一雙昏黃的眼睛,已經不能被成為人類的眼睛。
帕斯的心髒猛烈跳動起來,腎上腺素的急速分泌讓他趕緊縱身一躍,跳到一邊,最壞的情況,是污染者。
巷子裡的東西逐漸從黑暗中走出,勉強還能看出人形的東西挪動着腳步,蠟質的幹枯身軀反射着詭異的光澤,下半身被近乎角質的珊瑚狀硬塊取代,粗糙而堅固,帕斯看向剛才自己站着的地方,周邊的牆壁被打的粉碎,若是沒有避開......兩腿一定被徹底撕碎了吧。
那東西昏黃的眼睛死死盯着帕斯,它歪着腦袋,脖頸處的皮膚蠕動着,下一刻,蠟質的皮膚展開,暗色的紅黃碎屑落在地上,血肉鑄成的芽從中萌發,成長,四散的枝條生出猙獰的面孔,長出更多昏黃的眼睛,無數張面孔像是臃腫的葡萄一般挂在它的脖子上,看上去可怖又惡心。
理智告訴帕斯,在察覺到的第一時間就應該頭也不回地跑,可是現在,看的太多了,那東西向他逼近着,無數雙大大小小的眼睛帶着混亂的欲望都看向同一處,像是在尋找同類,又或是尋找食物,少年的耳畔響起狂亂的鳴聲,溫熱在鼻下流淌,他下意識張了張嘴,與海水不同的,混雜着鐵鏽的鹹腥由舌頭傳遞給大腦,他捂住眼睛想要離開。
但是身體好沉重,帕斯分離奔跑着,他看見了路邊散落的暗褐色的血迹,随着前進越來越多,那些都是想要前往藥房的人們留下的,最後身為人時存在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