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駱溫對于多年未見的父親是什麼樣的感情,但突然聽聞一樁分屍案的死者其實是自己的父親,恐怕任誰都會有些受不了的。
“你不用理會邵子陽的話,他那人就沒個正形,嘴裡經常跑火車的。”
他以為駱溫是因為接受不了突如其來的真相。
但不是。
父親的面孔随着時間的流逝早就模糊,留存心間的隻有怨恨,聽聞他似乎死得凄慘,駱溫的内心是困惑和不解大過了一切。
他不明白,為什麼明明母親知道,又要騙他?為什麼要将男人被殺死的真相變作抛妻棄子的說法……駱溫覺得母親那張怨恨哀戚的面孔變得十分可笑。
他甚至開始覺得,自己為了母親簽訂契約的付出變得沒有了意義。
如果遇見的不是陸明晝呢?
如果陸明晝真是像傳聞中的那樣暴虐成性呢?
他會怎麼樣?
身上泛起一陣又一陣的涼意,胃部裡泛起久違的抽搐感,駱溫不自覺的蜷縮了幾分脊背,單薄的身子搖搖欲墜,臉上浮現一種病态的蒼白來。
耳邊響起了久違的仇恨值上升的提示音,系統震驚地望着猛然飙升到一半的數值,扯了扯陸明晝的衣角。
而陸明晝此時哪裡還關注得到什麼仇恨值,他另一隻手圈住駱溫的腰,及時抱住了他,才沒叫他瞬間倒在地上。
那雙手暖了幾分鐘依舊沒有熱意,反倒更加寒冷似冰。
陸明晝有些焦急,不再握住駱溫的手,而是把手放在他的膝蓋窩,下一刻快步将人放到了沙發。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他連聲問道,伸手去探駱溫的體溫。而駱溫眼前像是失了焦距,偏過頭,直直地盯着空氣中的一點,薄薄的唇角微微上翹,透着股若有若無的譏诮之意。
許久,他像是終于聽到了陸明晝的問話,僵直地扭過頭,平鋪直叙道:“你不怕嗎?我和好幾樁兇殺案都有關系。像我這樣充滿不幸的人,你應該遠離的。”
陸明晝陷入了沉默,他知道駱溫已經聽見了他和邵子陽的談話,可能怎麼說呢,難道要說,我在記憶中所見過有關于你的場景比這些事情要恐怖千百萬倍,所以那些聽起來讓人退避三尺的案件,在我眼裡甚至還沒有你背後的血天使恐怖可怕。
他最終隻是道:“我不怕。”
男人的聲音低沉喑啞,聽不出什麼異樣情緒,卻讓駱溫幽深的黑眸,像是點燃了兩簇淡淡的螢火。
他的話似乎隻起了一瞬的作用,駱溫又緩緩低下頭,蜷縮在沙發的一角,抱住自己的膝蓋,自言自語般的低聲喃喃:“騙人的……都是騙人的。她在騙我,你最後也會騙我的。”
他像是最後說服了自己,在角落裡縮成一團,似一隻失了溫的孤鳥般在陰暗潮濕的巢穴中瑟瑟發抖,眼角眼尾不斷有淚滲出。
……果然是因為突如其來的真相?陸明晝沒有不耐煩,從前是為了降低仇恨值才不斷去接近幫助面前的人,現在更多的卻是單純的心疼。
他蹲在駱溫跟前,去一根一根掰開駱溫緊緊扣住手心的手指,憑借着廊道的一縷燈光,可以看見潔白的掌心扣出深刻的指甲印。
他張開駱溫的手心,将自己的手掌落在他的手上,十指交握,每一處都空隙都被填滿,仿佛天生一對般的契合。
一個從未出現過的想法,正如同小芽一般破土而出。
他想要提前終止協議,用一種更正大光明的方式去對待面前的人。
這個想法來得突然,卻迅速在心中醞釀起狂烈的風暴。
凝望面前哭得無聲細碎的青年,陸明晝蹲在對方面前,低頭望了望,最後隻好抓起身上的衣角輕輕給他擦眼淚。
可這隻眼睛剛擦過,另一隻眼睛的淚水就浸濕了睫毛。
雨聲依舊不停,滴滴答答,有轉大的趨勢,窗外烏雲密密麻麻,擋住了天光,連同房間裡也是一片昏暗。
黑暗中,陸明晝擦得手忙腳亂,他索性捧着駱溫的濕透了的面頰,節骨分明的手指輕輕揩過他的淚珠,然後是眼睛,蒼白的面頰以及高挺的鼻梁。
溫熱的手掌在冰涼的面頰細細摩挲,就好似點燃了的火苗,燙得駱溫在漆黑中睜開了眼睛。
他泛起薄紅的眼眸重新聚焦,在昏暗的光線中鎖定面前人的面孔,對上了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眸。
隻聽他輕聲說道。
“駱溫,我們停止協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