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時光總是很快,不知不覺便已兩年。
日頭剛出的清晨,就聽靈山縣裡的一間私塾裡,有學子們的郎朗讀書之聲。
“黃帝畫野,始分都邑;夏禹治水,初奠山川。……滄海桑田,謂世事之多變;河清海晏,兆天下之升平。……(注1)”
那學堂之首上,坐着夫子,姓莊名樵,字閑之,人稱其為莊夫子。看上去約五十年歲,不知來曆,但頗有些學問,經人舉薦,來到靈山縣裡教書。
待學子們念完一遍,夫子提問道:“以蠡測海,喻人之見小;精衛銜石,比人之徒勞。此話何解?可有人答?”
衆學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一個年紀已十五六歲的少年,诨名陳二狗,雖然個頭不高,但已有一身膘肉,皮膚黝黑,嗓門粗大,起哄道:“讓咱們的狀元郎,來答夫子的提問,大夥說好不好?”
立刻有一個十一二歲左右,诨名叫孫猴兒的,身形細長,一副尖嘴猴腮的猢狲模樣兒,跟着附和道:“好呀!好呀!狀元郎乃文曲星下凡,定能有高見!”
他兩個是附近陳家村和孫家村的,平日裡勾結一處,自稱“靈山二霸”,最喜歡做些個欺負鄉裡孩童的事。
“不得喧嘩!”夫子叱道,“陳貴雄,你先來答。”
陳二狗蔫巴了,撓着腦天,吭吭哧哧地小聲嘟囔。
“方才嗓門那麼大,這會又這麼小,你是蒼蠅還是蚊子?大些聲說話!”
陳二狗梗着脖子道:“這句話,就是說,海邊的人,鳥長得比常人小,就算是每日找人銜着,也沒有用!”
衆人一聽,那些年齡大知道事的,都哄堂大笑起來。
莊夫子大怒,叱責道:“好個不學無術!出去罰站!晚上将這段抄寫上五十遍!”
陳二狗罵罵咧咧地出去了。
“孫人傑,你來答!”
孫猴兒乖覺地出了門去,“夫子,我可不會,我自出去罰站去!”
“不準溜,在門口候着,聽聽别人怎麼答!”
孫猴兒和陳二狗兩人悶悶不樂地站在學堂門口。
薛靈均從不曾聽過這般粗俗之言,自然不懂那陳二狗的話是何意,也不明白大夥為何要笑。
他問林岱安,“玉郎,陳二狗那話是什麼意思?”
林岱安雖然也不懂,但想也明白不是什麼好話,便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定是什麼罵人的髒話,寶兒别理會。”
薛靈均正要再問,忽聽莊夫子問道:“薛靈均,你怎麼解?”
薛靈均忙起身,答道:“回夫子,這句話是比喻,用瓢來測量大海,比喻人的見識太淺太短。用精衛鳥叼石填海,比喻做徒勞無益的用功。”
莊夫子滿意地點頭,又問林岱安,“林岱安,你如何看?”
林岱安起身道:“回夫子,此話的确如方才靈均所言之意,隻是岱安心中有惑不解,既然叼山填海乃徒勞無益,那為何又有愚公移山之說?所謂紙上得來終覺淺,有些事不親自試一試,又怎麼知道行不通?古人也說,有志者事竟成,苦心人天不負,就算失敗,也能經一事長一智,又有何不好?為何要嘲諷嘗試的人見識淺薄呢?”
莊夫子點點頭,問薛靈均,“靈均對此,可有見解?”
薛靈均再次站起身,答道:“靈均覺得,人非神仙,壽命有限,花時間做了這個事,就沒精力去做那個事,若是事事都要親自嘗試,勞碌終生,到頭來發現是徒勞,豈不是白白浪費光陰?待将死之時再來懊悔,便也無用了。這句話教靈均明白,要學會吸納前人學識,廣謀從衆,兼聽則明,取前人之長,補己之短,就好比站在前人的肩上看世界,方能看得更遠些。”
莊夫子面目喜色,笑着贊歎道:“妙極!妙極!你小小年紀,就能有此番見解,可見平日裡沒少讀書!”
莊夫子又問林岱安:“岱安可還有見解?”
林岱安正愣愣地走神,想着薛靈均的話。
大約是薛靈均平日裡在他跟前不曾說過學問之事,又向來嬌俏可愛,他總把寶兒看成比自己心态稚嫩的幼弟,不曾想他竟把道理看得比自己還明白些。
的确是他魔怔了,那空空道人之言,縱然他嘴上說一千道一萬的不在意,但心中總是壓着一股陰郁不忿之氣,凡事都想來個“破”字,絕不與世俗之見相同,是以聽莊夫子問到這句話時,下意識的想法就是叛逆反駁,不肯服從前人道理。
他自以為看得透,但這番逢事便想争強一番的心思,豈不是另一種作繭自縛?
正自想着,忽覺腳背上被踩了一下,袖子又被薛靈均在底下悄悄扯了幾下。
林岱安醒過神來,忙回答:“靈均說得很好,岱安已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