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序怔了下,靜默片刻才說:“是我。他……在忙。你等等。”
周煜林便等着,他疼得多餘的話都已經說不出來,隻眼巴巴地抱着手機,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人在脆弱的時候,總是特别容易滿足,和妥協。
他開始想着,如果這次靳修臣能回來,他就原諒這十來天的冷暴力。
但這個想法冒出來的瞬間,周煜林就死咬着唇紅了眼眶。
他恨自己沒骨氣,恨自己的底線,總是輕易地就對靳修臣放寬。
真賤。
可是……可是他一無所有……
他連親人都沒有,他隻有靳修臣,而現在,他很需要那個人……
此刻的周煜林,就好像一個虔誠的信徒,卑微地乞求着神明能降下一點恩惠,他願意為了這點施舍,付出自己的全部。
等了會兒,卻聽見電話那頭,嘈雜的背景中,男人熟悉的嗓音,冷淡又不耐煩地響起:“沒空,讓他别煩我。”
曾經溫柔如水的聲音,如今卻比十二月的寒冬還要冰人。
周煜林的心髒被錘子砸了個稀碎。
他慘白着一張臉,望着天花闆,眼裡含着的期待,一點點被痛苦碾碎,最後終于變得如死水般的平靜。
陸序似乎到了一個安靜的地方:“什麼事,要不你跟我說,等……等他心情好點,我告訴他。”
周煜林閉了閉眼,虛弱地笑了:“有點事,麻煩你一下,看在……多年認識的份上。”
也許是聽出了他此刻的脆弱,陸序沒有像往常那樣,說話帶刺兒跟他作對:“你說。”
周煜林嘶啞着聲音,努力平靜道:“我胃痛犯了……在、在屋裡動不了,你能不能……來看我一下。”
他說得斷斷續續,停歇好幾次下來抽氣。
“還有,這件事……就别告訴他了。”
電話那頭沉默半晌:“叫救護車你都不會嗎,你是傻逼嗎。”
周煜林呼了口氣:“沒那麼嚴重,又不是要死了,不想占用公衆資源……”
而且這大雪天,又是周末,他們這裡離市區的醫院還很遠,救護車來的話,會要很久,還很麻煩。
對醫護人員,他會過意不去。
周煜林苦中作樂地開着玩笑:“你來的話,我給你辛苦費,也不讓你白跑……”
陸序咬牙切齒:“傻逼。”
電話挂斷,周煜林再也撐不住,直接疼暈了過去。
意識再恢複時,周煜林聞到了醫院消毒水的味道,他想睜開眼,卻沒有力氣。
視覺被剝奪,聽覺就變得格外靈敏,他聽見了熟悉的鈴聲,随後是男人低聲的啐罵:“媽的不接!”
醫生:“他這是急性闌尾炎,要馬上動手術,得家人簽字。”
陸序難得暴躁:“我知道,我這不是在打電話叫人嗎。”
該死的,他來之前,就應該告訴靳修臣的,也不該答應周煜林的要求。
醫生看他一直在重複撥一個号碼,忍不住批評道:“病人就沒有别的親人了嗎,你這電話都被挂多少次了,這人是他的誰,也太不上心了。”
陸序神色複雜:“他……已經沒有親人了。”
醫生愣了下,又輕歎:“那你趕緊吧,必須要簽字。”
雖然這個手術沒多大生命危險,但規矩不能破,如果不簽字就動手術,萬一手術過程中出現點什麼事,那責任就得醫生來擔。
陸序:“就不能先動手術嗎?你看他都疼成那樣了。”
醫生正要說什麼,袖子突然被抓了一把。
周煜林費勁兒地撐着眼皮,滿額頭的冷汗,都是疼出來的:“我自己……我自己簽……給我筆……”
醫生還沒反應過來,陸序已經一把将筆塞進他手裡,又幫他拿着責任書。
周煜林掙紮着擡起胳膊,手卻抖個不停,怎麼都下不穩筆。
陸序啧了聲,握住他的手開始操控,幾乎是幫他簽完了字。
醫生眼角抽了抽:“……”
這也行?算了。
周煜林被推進手術室前,眼巴巴地望向陸序,嘴唇發白:“能……别走嗎。”
這是他第一次動手術,他害怕。
更怕醒來後,身邊沒有一個熟悉的人。
但高傲如周煜林,他不敢說,也不想讓陸序看見他的脆弱,可憐他。
看着周煜林虛弱得像一株快要枯萎的蘭花,陸序意味不明地嗯了聲。
等反應過來,手術室的燈已經亮了,而他像個傻子一樣,站在走廊上,守着情敵做手術。
陸序自嘲一笑:“我可真有意思。”
這兩口子,真應該賠他點錢。
—
周煜林再醒來時,是在醫院的病房裡。
視線掃了一圈兒,屋裡沒有一個人。
他睜着眼,望着天花闆,一動不動,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好半晌,周煜林緩緩蜷縮起身子,用棉被把自己裹着,像一個難過的蟬蛹。
沒來。
那個人,到最後都沒來。
說明即便陸序打了很多個電話,靳修臣知道是關于他的事兒,故意不在意,電話都沒回。
為什麼,為什麼……這麼對他。
他們相依為命了十年,一直深愛着彼此,本以為會在一起幸福一輩子,為什麼就到了現在這個地步。
為什麼就走散了。
為什麼啊。
老天爺,誰能告訴他答案。
周煜林想得心髒都發痛,也怎麼都不明白。
頭埋在被窩裡,光線很暗,他又記起很久前的事兒。
那是他們高考完的一個暑假……
【九年前】
因為高考前的沖刺複習,周煜林太用功了,一直緊繃着一根弦,剛考完,那根弦一松,他人就病倒了。
是高燒,直燒到了38.7度,整個人跟火炭一樣滾燙。
周煜林吃了藥也不管用,隻能撐着身子,去了醫院。
醫生說要輸液,今晚得在醫院裡過夜,給他開了張床位,讓他最好叫個親人來陪床,不然上廁所什麼的不方便。
周煜林隻能給靳修臣打了電話,他簡單地交代了自己的事兒:“我在第一醫院,發燒了,在輸液,能……能來守一下我嗎。”
電話那頭安靜幾秒:“等着。”
挂斷後,周煜林有些疲憊,靠着床頭眯了會兒。
也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那隻因為輸液而涼透的手,似乎被一股暖意包裹住了。
他費力地掀起眼皮,就看見靳修臣滿臉疲倦地坐在床前。
周煜林:“你來了?”
靳修臣兇狠地瞪他:“你是不是要把自己折騰死,才肯告訴我?你這樣不如弄死我好了。”
周煜林剛要說話,擡眼卻瞥見,靳修臣的額角上,好長一道可怖的血痕,傷口深得見肉。
他愣了下,細密的心疼揪着他的心髒,忍不住伸出手,撫上靳修臣的臉:“怎麼弄的?”
靳修臣偏頭拿臉蹭了蹭他的掌心,笑眯眯的:“哦,這個啊,我在工地上幹活兒,木材突然砸下來了,我沒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