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水鬼,江橘白還記得一些和它相關的内容。
水鬼不屬于三界,神仙不管,地府不管,人類不管,天上地下管不着,道士和尚自然也管不着。
想要不再遊蕩在水邊,就隻有兩條路,要麼找到一個替死鬼,不管是人家落了水主動送上門的,還是水鬼誘下水的,都算數;或者被某個路見不平的道士打得魂飛魄散。
江橘白感覺自己的褲腳慢慢變得濕潤了。
他彎下腰,撿了塊薄薄的石頭片,繞過李小毛,走到水邊,斜着身子把石頭抛了出去。石頭在水面跳出了一道流暢的弧線,隐匿在河中心沉了下去。
李小毛的頭從石頭消失的水面裡,慢慢探了一半出來。
江橘白略回了一半的頭,發現李小毛的身影已經不在身後了。
瘦瘦小小的李小毛從水裡重新走到了岸上,他摘下自己身上的水草,“小白你的水漂每次都抛得比我遠,跳得比我多。”
他把手掌攤開在江橘白面前,掌心裡正是江橘白剛剛丢出去的石頭。
“那是。”江橘白像往常一樣得意地翹起嘴角,他伸手把石塊拿回到手裡,指尖碰到了對方的掌心,又冷又硬,比晚上的江水還冷,比手裡的石頭還硬。
李小毛的死比陳港的死來得讓人要難過多了,因為李小毛本不該死。
“我知道你是來跟我告别的,以後你就不要來了,”李小毛蹲下來,“以前我們都嫌棄你阿爺古怪,現在我才知道他說的很多都是真的,他說你體質跟我們不一樣,這也是真的,因為比起拖路邊的人進水裡,我更想把你拖下去。”
“你說,陳港怎麼沒有變成鬼了,那樣我也有人作伴了?”
“小白,不如你來陪我?”他擡起腦袋,陰恻恻地看着江橘白。
但這種陰森的神情隻出現了很短暫的一瞬間,李小毛不斷在腦子回放着自己活着的時候的記憶,他不想殺人,更不想殺江橘白。
但那些記憶其實已經變得很模糊了,短短兩天時間,他連自己父母的樣子都記不清了。
“你以後别來了,我說真的,”李小毛認真道,說完,又把鼻子捏住,“而且,雖然你聞起來很好吃,但你身上還有一種别的味道,讓我聞了很不舒服。”
江橘白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沒瞞着他,“你還記得徐栾嗎?”
“記得,他揍過我。”并且,他們後面經曆的所有災難,都是從徐家開始的。
江橘白看着搖搖漾漾的水面:“它一直跟着我。”
李小毛立刻警覺地查看四周。
“别來找我了。”李小毛又說了一遍,說完後,他藏進了江橘白腳邊的一個小水窪裡。他慘白的臉在水面上搖搖晃晃。
往回走的路途,江橘白抓着手裡的石塊,走了一段又一段,他累得雙腿發酸,回頭,看見李小毛就在幾步遠的一處岸邊又打起了水漂。
他一直都在原地,他根本就沒走出這片長滿了茅草的河灘。
江橘白忍不住在心底罵起髒話來。
借着遠處馬路邊上路燈照過來的光線,江橘白仔細觀察了一遍身旁茅草草尖的朝向。
河面有風,不管白天黑夜,茅草都是朝一個方向倒。
而現在它們的朝向卻亂七八糟,一株茅草七八片葉子能分别飄向七八個不同的方向,像是在被人硬拽着。
鬼打牆。
江橘白聽江祖先提過。
江祖先也說過怎麼破局,隻是江橘白當初不當回事兒,沒怎麼認真聽。
憑借着模糊的記憶,江橘白拽下來一片茅草葉子,茅草葉子是鋸齒邊,他把葉子斜着放在指腹,用力往後一拉,指腹立刻被劃出了一道口子,疼痛在血珠冒出後才襲來。
岸邊水鬼因此聞到了誘人的氣息,它回過頭,掃視着茂密的草叢,卻沒有找到氣息的出處。
江橘白專注地擠着血,他把血擠到身旁幾片葉子上面,看葉子依舊搖搖晃晃。
過了會兒,染上鮮血的葉子調換方向,一齊指向了江橘白身體的右前方。
江橘白心底一喜,立刻扒開草叢,朝它們指的方向跑去。
在他走後,他駐足過的地方,慢慢顯現出一個更高而瘦削的身影,他低下頭,看着草葉上已經變成了褐色的血迹,他彎下腰,伸出比正常人長許多的舌頭,用舌尖将血迹一滴不落地刮進了自己的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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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橘白醒了的消息第二天就傳遍了全村,有人為他歡喜有人為他發愁,也有人在背後猜忌。
“這孩子身上不幹淨,不幹淨才招惹了那些髒東西。”
“吓死人了,老江家可就這一根獨苗苗。”
“聽說,七個孩子進了徐家,就出來了倆!前兩天又淹死一個,就剩下他!他身上指定有什麼古怪!”
“你們說,是不是江祖先那死老頭搗鼓的?他年輕的時候就神神叨叨的。”
"也說不定哈。"
作為唯一一個活下來的,他是警察眼裡的嫌疑人,可也是證人。
第三天,警察就把他帶去了局裡,上面很重視這個案子——一個密閉的空間,無緣無故死了五個年輕人,事态很嚴重!性質很惡劣!
可他們什麼都問不出來,也查不出來,少年也一副蒼白虛弱的模樣,他跟那幾個人其中的一個甚至還是朋友,與其他人也沒有任何仇恨。
而且,憑他一人之力,根本做不到那麼幹淨利落的殺人手法,更何況,人體中有幾塊骨骼,根本不是用刀可以割斷的。但他們在現場經過地毯式搜索,别說刀了,就是連把鉗子都沒找到。
這太奇怪了。
他們隻能放江橘白回去。
派出所是徐家鎮的,距離江家村開車也就隻要十分鐘,調查組的組長順手就派了位叫小敏的女警察送江橘白回去,還說務必要把小同學安全送到家。
車在路上開着,小敏不斷從後視鏡裡打量着坐在後座的少年,“跟姐姐說說,那天你真的什麼都沒看見?”她終于忍不住開口問。
江橘白靠在座椅上,淡然道:“地下室的燈都是壞的,我怎麼看?”
小敏臉上滑過一絲尴尬,也是,接到報案後,局裡要求他們嚴查,他們也出動了好幾撥人去了好幾次那個地下室,牆上連個燈泡都沒有。
“那你們......”小敏試探着,“有沒有在那下面碰到什麼奇怪的事情呢?”
“什麼奇怪的事情?”江橘白似乎是沒聽懂。
小敏改換成單手操作着方向盤,另一隻手空出來,在空氣中比劃着,還用眼神示意,“就是那種,那種,奇怪的,不正常的,平時看不見的,能理解嗎?”
江橘白一開始就理解了女警察是什麼意思,他打了個哈欠,“警察也信世界上有那種東西存在嗎?”
“實不相瞞,我爸是給人算命的,”小敏沖江橘白眨眨眼睛,“所以就算我長在紅旗下,對那種事情也還是保持了敬畏之心。”
見江橘白不說話,她又繼續說:“反正這事兒挺奇怪,幾個死者包括你,都是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一個村子裡長大,往上數三代都沒有什麼恩怨,而那個地下室也完全達不到兇手作案的要求,死者死狀凄慘,手法不太像人能弄出來的......不過,這也隻是我的猜測,你可别到處去說,不然我隊長又該罵我讓我寫檢讨了。”
警車停到江橘白家門口,在家焦急地等着的吳青青一聽見引擎聲就跑了出來,她殷勤地把腰彎着,“警察同志,謝謝你還專門送我兒子回來,要不要下車喝杯茶?”
“還有公務呢嬸兒,我就走了啊。”小敏婉拒了吳青青,她又将目光轉向了江橘白,沒說什麼,從上衣口袋拿出一個小本,埋頭寫了幾行字,唰一聲撕下來,從車窗裡遞出來,“拿着,以後說不定有用得上的時候。”
小敏開着警車離開,引得路邊不少鄰居朝外張望,一看見江橘白和吳青青,立馬又把腦袋縮回去了。
吳青青怄得慌,但不在面上表現出來,深吸一口氣,攬着江橘白的肩膀,“寫的什麼啊?”
江橘白看着紙條上面的字,“是一個地址,還有聯系方式。”
吳青青一頭霧水,可見江橘白沒有給她解釋的意思,隻是将紙條折起來捏到了手裡,她也就沒追問了。
說起了其他的。
“徐先生那孩子不是去世了嗎?”吳青青一路說一路注意着江橘白的臉色,畢竟這些怪事都是從徐家開始發生的,她不想告訴江橘白,但又不得不說。
看見江橘白面色如常,她才接着往下說:“那個孩子非常優秀,徐先生為了培養他,耗費了許多精力,所以這次的葬禮會辦得很熱鬧,村子裡的人大半都會去。”
江橘白面上雖然不顯,可打從一開始聽見吳青青說的“徐先生那孩子”,涼意便從他的心底往上泛升。
徐美書隻有一個兒子,還恰好死了,不是徐栾還能是誰?
要是吳青青知道徐栾就是跟在他身邊的那個髒東西,不知道還會不會主動提起徐栾。
他跟江祖先沒告訴吳青青和江夢華。
不知情的吳青青還沒說完,“徐先生特意給我們家打來了電話,說在學校的時候,你跟他兒子特别要好,所以讓你一定要去他兒子的葬禮上,送他兒子最後一程。”
泛升到江橘白喉間的冷意化成了被凍住的冰塊,讓他無法吞咽唾沫,也無法呼吸。
“媽你說什麼?”
“徐先生說你跟他兒子是很好的朋友,讓你一定要去送他兒子最後一程啊,你要是不想一個人去,我陪你去,去了呆一會兒我們就回來,你你知道不,你爸在加工廠裡升上組長了,感覺是徐先生在因為他兒子,格外關照我們家呢。”
說完,吳青青推着江橘白進了家門,她順手抄起一把挂在牆上的剛折的桃枝,在地上一個陶瓷盆裡蘸了蘸水,用桃枝拍打着江橘白全身上下,“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桃枝上帶的水有幾滴飛到了江橘白的臉上,像冰錐子一樣紮在皮膚上。
鎮上高中按成績分班,江橘白成績吊車尾,分到的班級自然也是最末,而按照徐栾的優異程度,對方肯定是1班,跟江橘白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1班那些好學生看見他們末班的不吐口水已經是很客氣了。
徐美書怎麼會說他是徐栾最要好的朋友?
他在學校根本就不認識對方!
吳青青很是尊重徐美書,一口一個徐先生,整個江家村和徐家鎮都很尊敬徐美書。
江橘白聽不下去了。
“什麼時候去你叫我一聲,我累了,先上樓睡覺去了。”
他說着要睡覺,卻沒有去自己的房間,而是爬上了閣樓,江祖先正窩在桌子邊上看一本發黃的舊書。
江橘白趴到窗戶邊上,沒在岸邊看見李小毛,他坐回到地上。
“徐美書讓我去參加徐栾的葬禮。”
江祖先舔了口手指,給書翻着頁,“他不叫你去,你自己也得去。”
江橘白既害怕又煩躁不安,“為什麼?”
“他是你認的父親,他的葬禮,你當然得去。”江祖先的語氣很是理所當然。
“......”
江橘白知道這局沒法解了,他必須得去,他從地闆上站起來,江祖先又補充,“去的時候記得帶上屬于你的一樣東西。”
“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