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顆彈珠朝他射來,承昀艱難地翻身,身法卻沒能快過小弩的沖力。
耳畔傳來爆破的聲響,幹淨的長袍瞬間灼開一個孔洞,手臂傳來一陣沖擊的劇痛,承昀擡腳,重重踢在了他的手腕上。
烏木小弩被踢飛出去,溫别桑也被帶的跌落地面。
他立刻朝小弩撲去,腳踝卻被人抓住,整個人被拖過去,一隻手卡住了他的脖子。
四目相對,溫别桑看到他眼中蔓延的濃濃血絲,看上去尤為駭人:“你敢行刺——”
此刻,外面已經傳來奔走之聲,似乎有一小隊人在飛速集結。
承昀呼吸急促,溫别桑一手去掰自己脖頸上的手,一手從袖中摸出半指長的刀片,狠狠往那隻手上刺去,語氣艱難:“該殺……炸死你,咳——”
“殿下——”
龐琦剛一跑進來,就嗅到了一股硝龍的氣息,迎面的柱子上炸開一個拳頭大的孔洞,太子表情陰沉地坐在榻上,一條手臂的袍子上已經被鮮血浸染,左耳處有一道明顯的擦傷,垂在膝頭的手指也在不斷地滴落鮮血。
他當即大驚失色:“來人呐,快,快傳——”
“閉嘴。”
龐琦立刻捂住嘴,後知後覺發現室内還有一個人。
那人已經躲到了桌子底下,正在不斷地小聲咳着,正是被他們當成未來太子妃的溫别桑。
他渾身發軟,噗通一下跪了下去,将冷汗淋漓的額頭貼在地面。
齊松快步奔到書房門前,聽着裡面的動靜,揮手制止了巡防衛的靠近。
他緩步走進去,也被面前的一幕震得眼前一黑:“殿下,您的傷……”
“對對,殿下您受傷了,奴才去,去去去拿藥……”
“讓樓招子處理,不要驚動宮裡。”
汗水沿着頭皮滾動,龐琦顫顫巍巍地退了出去,一路狂奔。
事到如今,他已經不敢再随便斷言,今日之事,誰也不可能保得住溫别桑的性命。
太子的夢,竟當真出了問題……
很快,樓招子挎着藥箱匆匆忙忙地随他跑過了拱門。
拱門後方,專心拄拐的常星竹疑惑地投來一眼。
書房内,太子褪下了寬袍,任由樓招子為他處理着右臂的傷勢,用沾滿鮮血的左手取下了烏木小弩上面僅剩的木珠。
珠子隻有指頭大小,上方刻着清晰的火紋,連他也沒有想到,對方手腕上的檀木珠,竟然全都是彈發式的微型火彈。
得益于漿洗的挺括的袍子布料,紮實厚重的刺繡減輕了火彈的威力,否則他極有可能跟那個柱子一樣,身上炸開一個拳頭大的孔洞。
他反複地看着那顆小小的檀木珠,重新擡眸看向桌下。
從他的角度,隻能看到對方潔白的衣擺,上方隐有血迹,那卻并非是他的,而是溫别桑方才拿刀片的時候,将自己的手也劃破了。
鮮血一點點地滴落地面,對方明顯正在防範着他,始終沒有放開那枚刀片。
樓招子将他右臂上的傷勢處理好,又處理了他左手手背上的紮傷。
這道傷的深可見骨,若非武器受限,對方隻怕能直接割下他一隻手。
樓招子心中也是一片驚駭,這未來太子妃看上去柔柔弱弱,沒想到下起手來竟然如此狠辣。
承昀緩緩從榻上直起身體,桌子底下的溫别桑立刻轉向了這邊,他看到那雙穿着盤龍靴的腳走向了齊松,用纏着紗布的左手握住了刀柄。
“锵——”
長刀拔出,盤龍靴轉向了他,垂落在地的刀尖劃出刺耳的響聲。
溫别桑呼吸急促,拼命的想往裡面躲去,可他已經貼到了牆面,隻能睜大眼睛望着那雙腳越走越近。
此刻,樓招子,龐琦,齊松,都屏息凝望着這一幕。
他們都無比清楚,此時此刻,再也沒有人能救得了溫别桑。
行刺太子的罪名扣在頭上,即便是先帝還在,他也必死無疑。
長刀舉起,帶着重重勁氣揮劈而下。
溫别桑頭頂一陣哐當的聲響,寬敞的書桌瞬間斷成兩半,帶着筆墨紙硯一同向中間栽倒。
溫别桑瞬間從下方爬出,猛地鑽入了一旁的圓形小幾。
長刀橫掃,溫别桑縮起脖子,茶幾被削去了桌闆,幾根細腿徒勞支撐了兩息,因為溫别桑的後退,而瞬間歪倒。
桌闆落在溫别桑的頭頂,杯盞墜地碎裂。他頓時又朝後面縮去,一路退到了牆根處,滿臉惶恐又憤恨地仰起臉望着面前的提刀惡鬼,雙手指尖捏着那枚可笑的小刀片,尖端向上指着宮承昀。
承昀提着刀居高臨下地望着他,緩緩道:“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我若當真是夢妖……”溫别桑的身體在抖,呼吸在抖,聲音也抖得不成樣子:“我早就,在夢裡,殺你一百遍,一千遍!死後化成厲鬼也絕不會放過你——”
“嘴倒是很硬。”承昀輕笑了一聲,道:“不知你的脖子有沒有嘴這麼硬——”
刀光在陽光下反射,溫别桑閉上了眼睛。
龐琦将袖口掩在面前,樓招子左右張望,齊松屏住了呼吸。
那些夢,也許真的如太子所說,不具備任何的預知力量……
“宮承昀!”
一道清亮的嗓音從門口傳來,承昀的瞳孔也在一瞬間渙散了一下。
常星竹站在門口,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溫别桑,“你,你,你是,你們……你你你要殺人啊!”
他猝然意識到了最重要的事情,趕緊沖過去攔在了溫别桑面前,驚恐地道:“宮承昀,你……”
他不敢相信地望着對方身上的着裝,那日劫掠他的匪徒,竟然是宮承昀!
他又低頭看了一眼溫别桑,表情更加惶恐。
他隻是去了北疆十一年,承昀怎麼會變得如此無法無天?不光肆無忌憚的做起了劫匪,不光因為區區一個夢就随便把人擄來府裡,如今居然還要拿人性命?!
他腦子裡一片亂麻,承昀竟當真放下了手中的長刀,道:“怎麼,你要保他?”
“我……”他又看了看承昀身上的傷,咽了咽口水,腦子更加淩亂了起來,最終卻隻是呐呐道:“你,你不能殺他……”
承昀一點都不意外。
他從容後退了一步,竟有種接受了命運的意思,輕嗤道:“理由?”
“理由……”常星竹感覺自己想說的很多。他想說你為什麼放着好好的太子不當,去做什麼劫匪,你是很缺錢嗎?
他還想說,你是不是瘋了,就算是宮烨再怎麼得勢,你也不該如此自暴自棄,怎麼能做起這等仗勢欺人,霸淩百姓之事?這種事傳出去你名聲還要嗎?!
他更想說,小夢妖人挺好的,長得還好看,你怎麼舍得拿刀這麼指着他……
他心裡有一萬句話想說,但又清楚,在此時此刻,這些話都隻可能把事情變得更加糟糕。
他心一橫,決定直接耍賴:“因為我喜歡他。”
他找了一個最不可能激怒對方的借口,可不知怎的,方才還表情從容的太子,神色在一瞬間莫測起來。
齊刷刷幾道視線落在了他的臉上。
龐琦和樓招子都不約而同地咽了口唾沫。
承昀扯了扯唇角,用一點笑意也沒有的眼睛盯着他:“你,喜歡他?”
“對。”常星竹莫名感覺脊背發寒,道:“他,他人這麼好,長得又漂亮,我喜,喜歡他……很奇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