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臣之見,殿下最好将他趁早打殺了事,這孽障性子古怪至極,也不是什麼聽話之人。”
周玄對太子一番掏心掏肺,終于得到了對方一句:“孤記住你的功勞了。”
周玄心滿意足地離開,走出孽障視線消失的地方,他便倏地一驚。
渾身僵硬地擡眼看去,便見溫别桑的視線又釘在了他身上。
這孽障!周玄心中越發發毛,他以前跟這孽障打過交道,知道他古怪的性子,這厮怕是從他消失一直盯到他重新出現。
他腳步頓了頓,又不得不迎着對方的視線走上去,逼着自己與他對視,眉頭緊鎖,眼神陰狠。
他自對方的眸子裡察覺到了徹骨的恨意與殺機,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個人,更不像是在看他的親大伯,分明像是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或者是一個獵物。
一個想法猶如驚雷一樣劃過他的腦海:這孽障根本沒有放棄殺他們!
雖然三年已過,可孽障看他的眼神卻比當年偶爾投來的一瞥更加令人膽寒。那會兒他尚且還會懂得藏拙,被打罵斥責的時候知道低頭示弱,蜷着身體渾身發顫。
可現在,他仿佛笃定了面前之人是他一爪可以輕易撕碎的老鼠,眼神裡面隻剩下毫不掩飾的殺意。
他腳步逐漸向前,那視線也越來越近,周玄咬牙盯着他的一舉一動,越走越覺得腳步沉重,背後都冒出了一層冷汗。
他甚至覺得,這家夥此時此刻,就有足夠的把握殺了他。
“周侍郎,一路好走。”一個矮胖的身影忽然擋在了兩人之間,周玄猛地如釋重負,笑着說了一句什麼,自己也沒記得,忙不疊地邁開腳步離開了太子府。
溫别桑的手無聲的把滑下袖口的小弩推了回去,依舊盯着他離開的方向。
“公子,吃點葡萄吧,公子?”
龐琦連續喊了好幾聲,溫别桑把臉轉回來,目光卻猶如一把利刃,依舊直勾勾的。
明顯雖然面對的是葡萄,心中卻還在想着周玄。
“哎!”龐琦這一聲不小,溫别桑頓時從思緒之中抽離,一轉臉,便見一個熟悉的白衣公子正在被人擡着從走廊過來。
“三公子!您怎麼出來了?”龐琦急忙跑過去,道:“您的腳好些了嗎?”
“我快要憋死了。”常星竹道:“承昀也不知道在忙什麼,除了前天晚上來過一回,現在是見也不見我,虧我千裡迢迢回來給他撐場子!”
溫别桑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又是安安靜靜的。
常星竹很快被人擡着走近,一眼瞧見他,就吃了一驚:“這,這是那,小夢妖?”
“把我放那,對,就是這兒。”
很快,下人根據他的指示,把他放在了溫别桑椅子的旁邊,兩人離得極近,常星竹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發覺他也在盯着自己。
這人長得委實有些好看,他贊歎般地打量着,覺得面前的夢妖不像是個活物,倒像是個玉人。忍不住伸手——
“三公子。”一隻手及時攔住了他:“您吃點葡萄。”
常星竹順手捏起葡萄放在嘴裡,表情有些興奮:“美人,你是不會說話嗎?”
溫别桑搖頭,道:“會。”
“你長得真漂亮啊。”
溫别桑禮尚往來:“你也是。”
“小嘴還挺甜。”常星竹樂呵呵地道:“沒想到你日子過得還不錯,承昀竟然還放你在院子裡曬太陽。我就知道,通緝令上那些都是騙人的,他肯定舍不得殺你。”
後方的長廊處,一隻腳邁過來又猛地縮了回去。
承昀表情先是驚疑,在聽到他的話之後,又猛地一陣憋氣。
什麼叫舍不得?他什麼時候舍不得了?!
溫别桑來這麼久,還沒有人跟他說過太子為什麼要捉他,他道:“你知道他為何抓我?”
“知道啊。”常星竹擲地有聲地道:“我要是天天被你這樣的美人騷擾,肯定也想趕緊把人抓回來藏在府裡。”
溫别桑似懂非懂,道:“可是他總是想殺了我。”
“那肯定是吓唬你呢!”常星竹馬上說,又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不過也說不定,他打小就脾氣不好……哎,你這小夢妖不會挑人,你來夢裡騷擾我啊,不然晚上你從他夢裡出來的時候,順道也來我夢裡轉轉呗。”
承昀陰恻恻地從牆後露出半邊臉,半眯着眼睛盯着常星竹的後腦殼。
“我不是夢妖。”溫别桑解釋:“他自己做夢總是夢到我,偏偏說是我的過錯。”
“他就這樣,你習慣就好了。”
溫别桑皺起眉頭,常星竹又想起什麼,道:“你知道他做夢都夢到了什麼嗎?”
“不知道。”溫别桑道:“他總是說我羞辱他,作踐他。”
具體是怎麼作踐的,天下人衆說紛纭,有說太子每天都會被夢妖刺上一劍,才會如此生氣。
也有說夢妖每天都會變成一條美人蛇,躺在太子旁邊用鱗片刮蹭他的肌膚,太子心裡膈應的很。
但因為夢妖那幅畫像實在過于美貌,大家說的更多的,還是一些暧昧之言,比如夢妖每天都纏着太子在帳子裡翻雲覆雨,太子是因為身體不堪承受,才會急着要抓捕夢妖歸案……
但這些傳言,是斷斷不可能傳到承昀耳朵裡的。即便是龐琦這種身邊人聽到了,也絕對隻會假裝自己是個聾子,堅決不可能在太子面前多嘴。
常星竹眯了眯眼睛,腦袋緩緩朝他靠近,剛要說些什麼,忽然被一隻手掰開了頭。常星竹猝不及防,道:“龐琦,你幹什麼?”
龐琦:“……您這樣,不雅觀。”
“有什麼不雅觀的。”常星竹道:“我又沒脫他衣服。”
龐琦臉色一白,忙道:“呸呸呸,快摸木頭,别說這晦氣話。”
這話哪兒晦氣了?
常星竹給他抓着手摸了木頭,一臉莫名其妙,逐漸古怪道:“龐琦,你是不是知道什麼,沒跟我通氣兒啊?”
一個恰好經過的宮人忽然被人抓住領口,拖入牆角。
很快,他匆匆跑到了還沒想到怎麼解釋的龐琦身邊,對他耳語了幾句,龐琦道:“三公子,你看這天好像陰了,要不奴才派人把您送回去吧。”
“你跟我睜眼說瞎話呢?這麼好的太陽哪裡陰……哎,你們幹什麼!龐琦,你不要命了是不是?你信不信我告訴承昀,讓他罰你三個月不許穿鞋,把你剃成秃頭還不給你帽子戴!宮承昀,承昀救救我,龐琦要殺我——”
沒出息的東西,有本事自己從椅子上跳下來。
承昀目送他一路被擡着遠去,才走出牆角,面無表情地來到了溫别桑旁邊。
溫别桑本來拿着葡萄正在往嘴裡送,看到他過來,又放了回去。
怎麼說呢,面前的這張臉實在是很難和周玄說的那個一路炸開相府六道牆,還在自己大伯、爺爺,包括堂兄弟床下放了定時炸藥的人聯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