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由于多日未進食,又久跪不起,易殊的臉色有些蒼白,他緊咬着下唇,用力得幾乎要咬破了,四肢已經漸漸失去了知覺,甚至有一些耳鳴。
“……傾之,你不應門,我便要自己進來了。”門外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
失焦的雙眸像是被注入了靈泉,易殊驟然屏住了呼吸聲,小心翼翼地向着門口望去。
祠堂的折扇門本來就沒關緊,被人輕輕一推,便‘吱呀’一聲開了。
瑩白的月光傾瀉下來,那個曉風霁月的身影披着華,踩着殘影,踏步而來。
“殿下……”像是從夢境中睜眼,易殊聲音有些哽咽,又帶着一點難以置信。
等到對方的臉終于清晰可見,易殊終于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實的人,他的眼睛泛起了一絲漣漪。
他想起身迎接,但由于跪得太久,氣血不通,沒能如願以償。
李自安頓時慌了神,連忙上前兩步,蹲下身來扶穩那道消瘦的身影。
低垂的纖長睫毛擋住了他眼中的情緒,在來時已經想好了好多要說的話,但在扶住自家侍讀的身影那一刻,卻隻心疼地道一句:“……是我來晚了。”
易殊穩住身形,望向對方溫和的眉眼,輕聲道:“殿下怎麼會在此?這個時間您不應該在和太後一起面見趙安撫使嗎?”
聞言,李自安眼中心疼更甚,他的手從扶住易殊的手臂移到了指尖,入手冰涼,可見對方在這裡跪了多久。
“趙大人早已述職結束,都已經出宮了半個時辰了。”
易殊若有所思地輕點一下頭:“原來如此。”他在祠堂跪着,沒有時間觀念,竟然不知不覺已經過了這麼久。
紙是包不住火的,易殊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影,偏過頭去:“殿下知道了吧。”
李自安身形一頓,他沒有裝傻,面色如常:“我已知曉。”
“雍景城内不僅有士兵,還有手無寸鐵的百姓……”易殊心中憋着一口氣,閉着眼道,“殿下,老人小孩,病人弱者,我一個人都沒有放過,早已惡貫滿盈,聲名狼藉……”
“在胡說什麼……”身穿白色錦衣的人輕歎一口氣,伸手将人擁入懷中。
被抱住的綠袍身影頓時僵住了,他聲音有些恍惚:“……殿下?”
“當時的情形我已知情,”李自安的手撫上對方柔順的發頂,聲音一如既往地溫和,“雍景城糧草緊缺,軍隊已經用城中百姓作為食物了,本就有違人道。”
“更何況我方一直在勸降,城中的百姓若是想要活命,有的是方法逃出來,更何況你們攻城之時能活着的百姓也早就不是那群手無寸鐵的人,說不定也參與了吃人一事。”
易殊埋着頭,低聲道:“可是他們總歸也算無辜之人……”
“傾之,”李自安柔聲道,“我向來被诟病過于婦人之仁,但其實,更善良的一直是你。”
“我非聖人,既是大圌的太子,我的仁慈,隻給大圌的百姓。”他的聲音依舊溫柔,卻也染上幾分不容反駁的氣勢。
從未聽過這番說辭,易殊想開口反駁,卻聽李自安繼續道:“若是想要得到我的庇護,那便歸降大圌。更何況當年西夏踐踏我國領土時,也未曾因為城中有無辜百姓而放下屠刀。我們不過是原路奉還罷了。”
“傾之,為何要把我推上高台,打造成完美無缺的神?”李自安靠在易殊身上,輕聲問道。
什麼造神,明明殿下就是完美無缺……
可是殿下說得沒錯,他把自己逼得太緊了,他不允許自己出現一點差錯,否則就覺得自己不配待在殿下身邊。
卻沒想過殿下或許不願意。
或許有一種可能,自己做什麼,殿下都會容忍。
易殊垂着睫毛,像是釋懷一般,輕輕将下巴放到了李自安肩上。
像是猛然想到什麼,易殊颦了颦眉,繼續道:“可是不管怎麼說,雍景城攻破有功,但是屠城終究有過,殿下不用替我受過。”
見自家傾之好像終于沒有那麼沉郁,李自安松了一口氣,可又聽到對方的話,頗為無奈道:“破城的功勞記在我身上,談起責罰懲罰就是你獨一份的?”
易殊垂着眼睛沒說話,但是意思不言而喻。
自古以來都是這樣,他是以太子侍讀的身份去監軍,功勞自然是歸殿下。而罰是不可能罰太子的,有什麼過錯都是旁人代為受罰。
李自安輕輕揉了揉對方的發絲,溫聲道:“有我在,不用擔心。”
“殿下……”易殊皺着眉,直覺告訴他自家殿下已經同太後妥協了什麼。
皇上身體不好,近兩年好不容易有一點實權落在太子手中,易殊并不想李自安為他以此為交換。
李自安卻不願在此事上再費口舌,自家傾之已經很久沒有好好休息了,道:“很晚了,傾之,回家吧。”
易殊擡眼,望着自家殿下真摯的眉眼,最終把話都壓了下來,輕歎了一口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