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事情還在迷霧之中,但也比當初一無所知好上不少,至少他更加确信自家一定是被冤枉的,那至少有了方向。
聽到易殊的回答,趙岩雖有一些意外,卻也覺得理應如此。
他與甯北侯一家并未有過私交,但憑他與易殊的相處,隻覺得既有子如此,其父又怎會是通敵叛國的宵小之輩。
趙岩沖着易殊點了點頭,算是半分寬慰,又或許是贊同,但旋即他又想起一件事,眉頭不禁又皺了起來:“那件事……恐怕也已經傳到太後娘娘耳中了。”
“嗯。”年輕人靠着馬車的簾子,沒什麼情緒起伏。
“那件事……”趙岩以為對方不知道自己說的是什麼,但是他自己也不好說出口,畢竟光是文字就已經讓人覺得頭皮發麻。
易殊指尖繞上簾子上的穗子,盯得認真,像是不怎麼在乎地答道:“我知道。屠城一事早就惹人非議,現在才傳到京中,也是有勞大人了。”這般出格又駭人聽聞的事情,現在才傳到京中,實在是需要下不少功夫,所以最後一句話易殊說得格外真摯。
趙岩歎了一口氣,聲音頗為無奈滄桑。
屠,刳也。城,以盛民也。二字說起來簡單,但非一句殘忍可以評價。
原本攻下雍景城有功,屠城這件事一出,朝廷要是真想追究起來,恐怕功不抵過了。
更何況……
趙岩猶豫了半晌才說出口:“更何況太子寬容仁厚,心系蒼生。作出此舉,姑且不說太子,太子背後的黨派恐怕也難以容你。就算太子有意為你開脫,這也怕是你仕途的一個污點。”
戰神白起在長平之戰坑殺四十萬趙軍,就算是為大秦的一統天下立下汗馬功勞,也因此也沒落下什麼好名聲,更何況易殊現在不過是一個無名的藉藉之輩,如何與之相比。
易殊繞手的動作一頓,坦然笑道:“殿下為何要為我開脫。殿下的仁義,天下蒼生有目共睹。若是因我而改變,那他便不是殿下了。”
明知後會無期,趙岩也難得為眼前人其憂心起來:“既然如此,那你在太子身邊,該如何自處?如何有一方立足之地?”
易殊垂眸道:“走一步看一步。”
話是這樣說,指尖卻收回到寬大的衣袖間,捏緊了雙手。
太子以仁得民心,既然已經與其相背,如何能并肩同行。
失神間,手碰到什麼凹凸不平的東西。
他心神一動,緩緩地拿出來一看。
是那包他一直沒空吃或者說……沒舍得吃的蜜餞。
蜜餞若是保存妥當,可以放置很長時間,現在色澤依舊鮮豔誘人。
他有些遲疑地伸出手,指尖觸及其中一顆圓潤飽滿的果肉,卻又輕歎一口氣,堪堪收回手,将其疊好放入懷中。
趙岩雖然不明所以,卻能感到此物對易殊非同一般,也就沒有出聲打斷。
小心翼翼地将東西放入懷中,易殊才擡起頭,在逼仄的還算平穩的馬車中看向趙岩道:“回宮述職并非難事,趙大人一人也足以吧。”
聞言,趙岩目光有些不解:“為何?”
此時天色已晚,但茲事體大,太後娘娘正在宮裡等着呢,還有不少大員也還留在宮中,據說太子也在陪同在側。
“便說我身體不适,無法親自前往。”易殊答道。
趙岩隻當易殊想暫時緩一下,畢竟現在見到太後,指不定對方正好借題發揮,便應道:“也好。那入了宮,我們便分道揚镳,你回太子宮好好将養。”
易殊沉默了半晌,搖了搖頭:“我不回宮。就在此分别吧。”
趙岩有些不解地皺起眉頭:“在這裡下了馬車,你可有去處?”他話說得委婉,畢竟甯北侯府已經封了好多年,恐怕也沒有可供易殊休息的地方。而以易殊的身份,恐怕也沒有在宮外買其他住所的能力。
易殊斂了神色,向趙岩行了一個大禮,道了一聲多謝,便不再多言。
趙岩看着易殊的神色,明白對方去意已決,終究住了口,沒再出言相勸。
按照易殊的要求,馬車終于停在了荒廢已久的‘易府’。
趙岩目送那個瘦削的身影一步一步在夜風中走進曾經輝煌的甯北侯府,大門上的封條都被雨水沖打得微微褪了色。
瘦削的背影推開有些破舊的偏門,漸漸消失在了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