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便斟酌着開口:“相信殿下自有定奪。”
李自安皺了皺眉頭,眉間染上一絲淡淡的低落,卻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傾之希望我娶妻麼?”
這算什麼問題,易殊眉頭輕皺:“殿下娶妻是天家大事,臣下不敢妄言。”
李自安摩挲着青花杯上的蓮紋,聲音聽不出情緒:“若是我娶妻之後,那除了平日中要事商議,其它的閑暇時光會陪同太子妃逛禦花園,聽曲聽戲,便沒有空陪傾之下棋看書了。”
院子裡多風,燈籠裡的火苗被吹得忽明忽暗的,光影照在李自安臉上也是模糊不清。
“屬下自然知道。”易殊聲音平緩,并不驚訝。這種事情就算殿下不說他也知道吧,不過宮中人多,不至于找不到人陪自己下棋,更何況下棋一個人也可以。
“傾之……介意嗎?”李自安便又問道。
“太子妃是家眷,而臣隻是屬下,孰重孰輕臣自然清楚。”易殊眼中毫無波瀾。
對面沉默了良久,然後道:“傾之,你聽說過兩個男子成婚嗎?”
一語驚人。
像是被李自安驚世駭俗的言語所刺激,本就被風摧殘的燭火更加搖曳不安,易殊腦中一片空白,這簡直駭人聽聞,他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盡量面不改色地道:“不曾。”
李自安聽到回答并不意外,繼續道:“男子……或許也是可以在一……”
燭火最終經受不住滅了,兩人眼前驟然陷入一片黑暗,易殊有些驚慌失措,匆匆起身,便要挑亮燈芯,但是還沒等他站穩,手便被人按在石台上。
“殿下,燭火滅了,我去點燃……”易殊開口打斷對方的話,終于費勁将手抽出。
還沒等他松一口氣,剛剛掙脫的手便又被人強硬地抓住了,這下真的是動彈不得了。
黑暗中誰也看不清對方的神色,月亮也像蓄謀已久一般藏匿到層層疊疊的雲層之後了。
無處可逃的黑暗之中,人的感官就會更加敏感。明明對方離他隔着整整一個石桌,隻是單純地握着自己的手,易殊卻覺得周圍都彌漫着殿下身上的氣息,逼得他呼吸都緊張起來了,那隻被按住的手更是燙得不像話。
“殿下……”易殊氣息有些不穩,暗自使力卻無法将手從對方手中抽離出來。
“抱歉傾之,或許我很需要你聽完我想說的話。”李自安的聲音從石桌對面傳來,依舊像平時讀書一樣郎朗清潤,如同山間古鐘一般洗濯人的靈魂。
“我以前從未想過我會在娶太子妃這一件事情上猶豫。一直以來,我以為這是我作為太子生命中必不可少的一件事,就像我需要熟讀曆代史書,需要謹記每一個祭祀的忌諱一樣,娶一個太子妃來鞏固我太子的地位不過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但那日夜裡我又夢見了母後,說起來與上一次夢見她已經時隔十年。母後猝然出現,她告訴我一定要尋一個真心喜愛的人。”
“真心喜愛應當是怎麼樣的呢,夫子沒有教過,太傅也沒有提過,連父皇也不曾告訴我應當喜歡什麼。我隻知道我應該做什麼,卻不知道我還有選擇喜歡的權利。我知道如何做一個衆人眼中好的太子,但是對判斷自己是否真心喜歡一個人一竅不通,真是慚愧。”
“曆代皇子選取正妃側妃都是看過畫像和家世便匆匆定下,鮮少有事先認識并且有接觸的,要如何才稱得上是喜歡?我實在想不明白。就連母後和父皇也是成婚之後才愛上對方的。所以我就去問追雲。”
“追雲啊,他見過的女子也不比我多,卻分析得頭頭是道。他說你看見他笑你便高興,你看見他哭你便心疼,什麼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一看見便想給他送過去。”
“這樣一說,我倒是明了了很多。雖然看見昭甯哭我也會心疼,遇到合适的兵器也會想起王延邑,但是如果每一條都要符合的話,那恐怕就隻有一個人選了。”
他語氣帶着一絲淡淡的憂傷,但還是盡量穩住音調輕笑道:“抱歉傾之,說了這麼多,因為我怕說不清楚。雖然我不懂情愛,但是我可能無法接受除你之外的人陪在我身邊了。”
易殊腦中早已一團亂麻,長長的睫毛低垂着,幸好現在四周一片黑暗,他看不見對方的神色,巧舌如簧的人最終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沒有答案的時候,沉默便是答案。
李自安輕輕松開了手,發出一聲苦笑,即使早有預料卻還是控制不住的難過。
像是被一萬字隻螞蟻爬上身,鑽心的疼。
“唉喲,殿下您在哪兒呢?”聞喜的聲音從來沒有出現得這麼合時宜過。
易殊如夢初醒松了一口氣,他起身将燈籠點燃,燭光終于再次照亮了靜心亭,隻是李自安垂着頭,安靜得像廟裡新塑的神像,也再沒看向對桌的人。
聞喜帶着兩個小太監循着光便趕過來了。
看着垂眸不語的李自安,假意嗔笑道:“殿下忙了一天了,怎麼還有公務要處理啊。”如果不是公務,何故深夜還前往一個侍讀的住所。
見李自安不理他,便又沖易殊道:“易侍讀安,我們太後娘娘給殿下送了一壺名貴的好酒,咱家在啟明宮沒找到殿下,便到這裡來了,沒打擾侍讀大人吧。”
易殊低眉掩飾住慌亂,答道:“哪敢,公公大駕光臨,倒是我有失遠迎。”
聞喜也皮笑面不笑地道:“那咱家就先送殿下回去了。”
李自安沒再說話,點了點頭,便起身向外走去,步子像往常一樣端莊沉穩,但下一刻就像沒看清路一般踏空了一步,吓得聞喜連忙過去攙扶。
易殊向着兩人背影躬身相送:“恭送殿下,公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