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殊指尖微顫,接過昭甯遞過來的信,上面認真寫着“此去瓊州,不知幾載,祝安勿念。”
字迹用心比以往認真很多,卻也連日期都沒寫,似乎是猶豫了很久才在臨行前認真又匆匆地寫下。
易殊臉色微變,匆匆起身,不小心推翻桌案上的硯台,卻也沒工夫扶正,他沉聲道:“我們現在出宮。”語氣毋庸反駁。
昭甯卻搖了搖有些蒼白的臉,眼淚終于無法遏制地流出,又被她倔強地擦掉。她失神地道:“來不及了。人是昨日走的,信也是早就寫好,卻是差人推遲一日送進來的。”
易殊隻覺得如墜冰窖,手腳冰冷。
信?他突然捕捉到了一個關鍵詞。
今日小厮也送進來一封信,當時他手裡有事,便讓放置一邊,一時忘了。
現下提起來,估摸着是王延邑差人送進來的信。
他連忙起身,在一旁的書架上翻翻找找。
好半晌才翻出來一張粗糙的紙,上面洋洋灑灑地寫了好多字,根本不像是王延邑往常說話直來直去簡易的風格。大抵是從他開始謀劃私下見皇上主動請纓去瓊州開始寫的,一直到最後離開之日說希望易殊好好輔佐前途無量的太子李自安,囑咐易殊在他不在幫他捉弄捉弄昭甯,以及最重要的是,幫他照顧一下王家。
信中還特意說明自己不提前通知他們就走是因為擔心他們挽留他,畢竟他王定川最是仗義,萬一易侍讀哭哭啼啼地求他留下來,太子臉色可就不好看了。
王延邑思緒天馬行空,想到一出是一出,易殊越看心中越煩,絲毫沒有被王延邑苦心孤詣的插科打诨逗笑,纖細的手指都要将白紙捏碎了。
哪一個大圌男兒小時候沒有上陣殺敵封狼居胥的情懷,後來随着甯北侯府的事情發生,易殊明白自己這輩子都沒資格成為小時候想要成為的意氣風發的将軍。
随着長大,曾經天真無知的稚子也會明白戰場不是他們想象這般簡單,戰場上的每一個都是活生生的人,他們每一個人身上都是他們自己的信仰,他們自己的人生,他們身後是他們的家鄉,他們的國土。
每一個人在鮮活地生長着。
看的書越多,行的路越遠,見的人越多,便越是能夠感受到生命之重。
所以一般将門都不會讓自己的後代再次投身戰場,更何況王延邑是家中獨子。
報效國家的生養之恩有很多方法,王延邑在宮中可以跟着禁軍訓練,以他的身世和身手也可以得到不錯的官職,以後無論是訓練禁軍或者保護皇宮,同樣是保家衛國的大圌大男兒。
可是王延邑看起來大大咧咧沒什麼架子,但是一旦确定下來什麼想法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易殊也不可能幹涉王延邑的人生,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的道路要走。
幸而瓊州的動亂多是由于海寇,多半不會過多傷及無辜百姓。
但是刀劍無眼,王瓊也不一定在瓊州有人,王延邑一個什麼都不懂的愣頭青,專門選了一個大家都沒熟人的地方。說不定還是特意的,他性子軸,喜歡靠自己,卻不知道戰場上沒人顧忌你是誰的兒子是誰的兄弟。
易殊向來自诩在太子殿下身邊多年也學會了情緒平和,當下卻是還是各種情緒糅雜在一起無處發洩,但也隻得按捺下性子先寬慰昭甯。
但是一想到那個毛躁又不懂人情世故的人孤身一人前往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易殊還是難免生氣。
剛開始的時候,易殊還能一個月和王延邑通一次信,問問他近況,并告訴他汴京一切都好。原先是加急寄了好幾封口不擇言的書信過去,遲遲沒有收到回音。後來語氣委婉了不少,卻依然收不到回信。易殊便順便寄過去一些銀票,這才收到對方一封姗姗來遲的書信,隻說到了瓊州,沒出什麼問題。然後雙方的信件才開始有來有往。
到了後來,對方似乎也忙,好幾個月才能收到寥寥幾句話,并且也不知道王延邑是不是對他爹王瓊不讓他上戰場一件事耿耿于懷,從不給他父親寫信,王瓊還得壓着性子來偷偷問易殊王延邑的近況。誰讓王延邑寫往家中的信隻給他母親,也是報喜不報憂。
最開始昭甯還會每到一個節日就托易殊問問王延邑什麼時候返京,她那時候已經調理好了心态,以為王延邑隻是去體驗一下戰士的生活。但是一提到返京之事,王延邑便懶得回信了。
等着等着,連年底也沒回來,一晃已經兩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