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妖怪靜靜地躺着,不聞呼吸聲,也不知胸中那顆心是否已冰冷。
目光微窒,顧平林下意識地要去探他的鼻息,卻不料擡手之間牽動全身,難忍的酸痛感襲來,顧平林驟然驚醒,迅速握起了手指。
身下是柔軟的床褥。
沒有冰冷的七界棺,此地也并非飛升雲台,身邊更無自毀丹神、滿身血污的大修,唯有安然沉睡的劍王。
是受到前塵往事的影響了。
手慢慢地放下,放回身側。顧平林閉目冷靜片刻,察覺真氣已經恢複,便忍耐着慢慢地坐起來,看向窗外。外面天色暗沉,已是次日黃昏,寒意侵入室内,身上隐隐發涼。顧平林立即低頭看,這才發現自己未着寸縷,分明是有人故意不予衣衫遮掩。
腕間、腿上淤痕刺目,指上遍是細微劃傷,磨破的肩背隐隐作痛……諸多不堪痕迹遍布在略蒼白的肌膚上,映着披散的如墨黑發,簡直遍身狼藉。再看四周,羅帳床褥生生被扯破,衣袍随意散在地上,房間桌凳翻倒,牆上畫卷歪斜,窗棂斷裂……處處都是碰撞的痕迹,縱然記憶模糊,也知道發生了解毒之外的、更過分的事情。
手指猛地收緊,發出兩聲響。
身旁人依舊毫無動靜,呼吸輕得難以察覺,不同于顧平林的狼狽模樣,那齊整的衣袍在燈光映照下白得分外溫柔。
目中陰霾漸漸消散,顧平林松開手,見乾坤袋就丢在床前,便迅速取出衣袍穿上,再服了粒大能丹補充體力,下床仍覺如踩綿上,微微踉跄了下才站穩。
掃了眼床上人,顧平林轉頭朝外走。
沒走兩步,身後果然傳來熟悉的聲音:“不殺我嗎?”
顧平林站住,沒回答他的問題:“我要離開,你會信守承諾。”
“當然,我一向講誠信,不像那些賴賬的人,”身後人道,“但步水寒他們就在外面,你确定要這樣出去?”
顧平林已走到屏風邊,聞言止步。
那人繼續道:“他們可什麼都聽到了,你要怎樣解釋呢?”
顧平林冷聲:“我顧平林做事,不需要跟任何人解釋。”
“哦?”那人慢聲道,“那請了。”
顧平林看着前方屏風,袖中雙手再次握成拳。
身後傳來輕笑聲。
顧平林猛地回頭,看他。
發帶有些松開,散垂墨發映着冷峻眉眼,那人倚枕斜卧,仿若名貴的瓷器,随便往哪裡一丢,歪着,倒着,仍不減其優雅光澤。誰知道,這副最優越的皮囊包裹着最惡劣的瘋狂與任性?
狹眸暗藏幾絲異樣的興奮,一如執劍時那般,越戰越精神,哪有半點睡意,果然是醒着的。
“不用解釋嗎?”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顧平林,“你的師兄們可是一直都在外面,比起聽堂堂靈心派掌門如何主動求我解毒,聽他們的掌門如何熱情取悅我,他們一定更樂意聽你解釋。喔——這些當然不算什麼,但顧掌門為何又遲遲不動,是真不在意,還是,你隻是在安慰自己?你真的敢出去嗎?”
顧平林與他對視半晌,冷笑了聲,猛地擡掌。
屏風被強行推移數尺,簾子也被氣流掀起,外間情形一覽無餘,隻見兩個草人跪在地上,額頭貼着生氣符。
顧平林飛快上前看了眼,又立即回身看床上人。
“讓人欣賞這種事情,難道在你眼裡,我段輕名不僅無情無義,還有這種雅好?”段輕名大笑。
手指緊扣門框,顧平林面沉如水。
眉眼染上無限春風,段輕名坐起來打量他,目光不見放肆,似乎真的沒有惡意:“那樣大概也很刺激,你若期待,我當然不介意一試。”
手指深深陷入木中,顧平林寒聲道:“你若不是段輕名,早已死了不下一百次。”
段輕名悠悠地道:“我就是段輕名,誰能殺我?你嗎?”
前世一夢帶來的情緒盡已煙消雲散。顧平林又感覺殺意在胸中蠢蠢欲動:“你真以為我不會殺你?”
“那你要殺我嗎?”段輕名自然也察覺到殺氣,對此毫不在意,“現在你的把握好像更大了。”
顧平林看了他片刻,終是壓下情緒:“我要離開。”
段輕名道:“你确定還能走嗎?”
“段輕名!”顧平林淩空按掌,劍意帶起勁風,床頭玉枕“砰”的碎裂。
“你想到哪裡去了,”段輕名看看身邊裂開的玉枕,故作恍然,“雖然那也沒錯,但我的意思是,你不應該先突破嗎?”
前塵明了,心結已解,突破在即,他也發現了。顧平林什麼都沒說,果斷地放棄了這次突破的機會,随手拭去唇邊血迹:“現在我可以走了?”
段輕名看着他。
顧平林沉默片刻,道:“時間不多了,我不能再耽擱。”
“顧掌門時刻心系修界安危,令人敬佩,”段輕名收了笑意,直起身,長腿伸下床,“請,不送。”
恰在此時,護衛匆匆至外間,禀道:“段氏家主等在外面,要見閣主。”
顧平林目光微動,側身。之前段品受段輕名蠱惑,助萬法門為禍修界,此事是瞞着家老段徵的,誰知事情未成,段徵出關必會問罪于他,段品如今焦頭爛額,想必是來問計的。
“無奈啊,”段輕名歎了口氣,想也不想便吩咐道,“你就說顧掌門在,我此時不方便見客,他的來意我已知曉,但恐怕無能為力,顧掌門親自出面阻止我,我十分為難啊,想來父親大人一定能夠理解。”
顧平林心思轉動。他隻是利用段氏開陣,至于失敗如何善後,他根本沒打算幫忙解決,這就不客氣地推到自己頭上了。
待護衛退下,段輕名看他:“顧掌門怎麼還不走?”
“不忙,”顧平林道,“先談好價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