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平林道：“那是之前。”

段品愠怒道：“什麼意思？”

顧平林道：“他不願走，段家主不如成全。”

“成全你們的醜事？”段品瞬間冷了臉，目光陰鸷，“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你？連同這個孽障，我一并清理了門戶，嶽松亭能奈我何？”

顧平林笑了聲：“你不敢。”

段品微愣：“你說什麼？”

“我說，你不敢，”顧平林毫不在意地重複了遍，踱近他身旁，“十招内，你殺不了我，就會有人過來阻止，段家主是客，怎好在玄冥派大動幹戈？”

段品冷冷地道：“難道你能永遠躲在玄冥派？”

“當然不能，但我想，你不會動手，”顧平林道，“段家主無故殺我，必定引人好奇，我為了活命，也許就顧不上什麼名聲了。”

“你敢威脅我？”段品不怒反笑，“段氏顧忌名聲，難道嶽松亭就不怕丢臉？”

顧平林點頭：“所以說啊，此乃萬不得已之計。”

段品嘲諷道：“小朋友，這樣就想威脅我，你還是太嫩了點。”

“這樣當然不夠威脅你，”顧平林道，“如果加上嵬風師的信呢？”

段品眉頭一跳：“什麼意思？”

顧平林道：“海骨坑之事，各派損失慘重，想必大家都很好奇那幕後之人是誰。”

眼底殺意一閃而逝，段品摸着胡子：“你根本沒打開信，如何證明是寫給我的？”

“我确實沒打開，因為信上有段氏的獨門封印，”顧平林道，“但這不代表世上沒人能打開它，相信段家主也清楚。”

段品終于收起輕蔑之色，放下手，慢慢地踱了幾步，問：“你待如何？”

顧平林道：“前輩不來找麻煩，顧九也懶得惹麻煩，也許，這世上确實沒人能打開它吧。”

“區區靈心派，段氏動它不難。”

“顧九要動段氏，也不難。”

段品愕然半晌，大笑：“好大的口氣，看來我這個兒子，竟是找了個不簡單的人！”

顧平林面不改色：“段家主謬贊。”

剛說完，無形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湧上來，亭子外的所有聲音都消失了。

“這隻是一點教訓，”段品轉身面對他，“不要以為輕名護你，你就可以在我面前放肆，年輕人要學會認清形勢，知難而退。”

“段家主的教訓，顧九領下，”未動用造化訣，顧平林額上見汗，語氣仍平靜，“來而不往非禮也。”

無風，欄杆邊花枝突然動搖。

“嗯？”段品微驚，掌一捏，袖底風起！

狹窄的亭子裡鋪開無邊劍境，千百梅花飛舞，朵朵皆是劍意。

須臾，幾朵梅花無聲地飛落，沾在欄邊沉睡的人身上，白衣添了紅痕，一朵落在彎彎的薄唇邊，像極了魅惑的笑。

段品現身亭外，面容有些扭曲，以他的身份，竟被外丹修者的劍招逼退，委實算得上狼狽了：“他教你的？”

顧平林沒有回答：“多謝成全。”

“你們，很好！”段品冷笑了聲，拂袖而去。

耳畔再度響起各種聲音，畫檐雕梁，朱欄依舊，隻有欄外枝頭的梅花少了幾朵，不遠處三兩行人路過，誰也沒留意到，亭内曾經有過一場較量。

境界差距不小，顧平林調勻氣息，擡手拭去唇邊血迹，側回身看熟睡的人：“這樣有意義？”

段輕名果然睜開眼：“怎麼講？”

顧平林道：“你相信了嗎？”

“結果隻需要滿意，不需要相信。”衣上梅花紛紛落地，段輕名站起身，輕拂廣袖，徑自離開了。

顧平林留在亭子裡。鴻蒙鐘百年才能動用一次，誰都不願錯過機會，林中随處可見打坐的修者，顧平林也趁機吸納鴻蒙之氣沖刷道脈，直到晚宴即将開始才往園外走，恰好遇見一個女弟子在石橋邊徘徊。

那少女正值妙齡，長相俏麗，她往東走了幾步，又轉身往西走幾步，然後停下來思索，秀眉皺得緊緊的。

顧平林掃了她一眼便繼續往前走，路過石橋邊時，随口問：“是六道門的師妹？”

那少女一愣，點頭：“師兄是……”

顧平林道：“晚宴快開始了，貴派張師姐與我們坐在一處，不如一同出去？”

少女本是迷路，又不好意思開口問，聽顧平林主動相邀，她不由暗喜，忙道：“那正好，師兄請。”

“請。”顧平林說完便往前走。

少女連忙跟上他，兩人轉過幾處遊廊假山，一前一後走出園門，少女暗暗松了口氣，看着他的背影，幾次想開口，又抿嘴忍住了。

“到了。”顧平林回身。

少女不知在想什麼，聞言“啊”了聲：“什麼？”

顧平林笑了下，微微擡下巴示意她看：“那位是貴派的張師姐，沒錯吧？”

少女回過神，臉一紅：“是了。”

“秦師妹！”張憐旁邊的弟子已經看見兩人，招手，“快過來，怎地去了這麼久？”

少女快步過去，坐到張憐身旁：“我就到園子裡随便走走。”

“随便走走，走這許久？”張憐指着她的鼻子，“又迷路了不是！”

少女理直氣壯地道：“沒有，我遇到了一位師兄，跟他說話兒呢。”她轉身就尋顧平林，随即驚訝：“咦，你是靈心派的？”

“什麼你啊你的，沒大沒小！”張憐叱道，“他就是你經常問起的顧師兄，怎麼，你們說了半天話，還不認識？”說完，她又對顧平林笑道：“這是我師妹秦敏，聽說顧師弟你當年力戰鈎蛇，十分欽佩。”

顧平林道：“年少冒失，見笑。”

秦敏傻傻地看着他。

面前青年着一襲黑披風，俊眉星目，鼻子英挺，并無少年時的女相，與傳言中大不相同。

秦敏扭扭捏捏地拱手，說話聲氣都小了：“顧師兄，方才……”

“方才真是巧。”顧平林轉移話題，問她修煉的事。

秦敏初時還很緊張，後來見他言語随和，不似面上那般嚴肅，這才放開了些，拉張憐：“顧師弟與師姐眉眼有些神似，乍看好像師姐的兄弟！”

這事不是第一次提起，兩桌人都不約而同地笑起來。

張憐輕撩鬓邊的發絲：“有人不是一心想做我的弟媳嗎？”

秦敏急了：“你别亂講，我可沒說！”

衆人裝沒聽見，暗暗擠眉弄眼。江若虛低聲對顧平林笑道：“這秦小師妹很傾慕你啊……”

顧平林搖頭。

鴻蒙鐘聲再起，晚宴開始，半空升起無數燈籠，燈下弟子穿梭，為賓客呈上美酒珍馐。

“顧師兄，我敬你一杯好不好？”秦敏端着酒杯，笑盈盈地湊過來。

顧平林看向對面。

手執素色折扇，段輕名周旋在一群世家子弟之間，渾身都是世家子應有的風發意氣，半邊俊臉時而隐入扇面後，露出那雙含着笑的、妖魅的眼睛，完美無暇。

顧平林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舉杯與她輕碰：“師妹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