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立擠在外門弟子裡,遠遠地朝顧平林躬身作禮,卻沒上前來,他因為沒有參加入内門的比試,一直住在外院,沒敢貿然透露兩人的師徒關系,顧平林點點頭,甘立這才松了口氣,退到人群後。
嶽松亭與兩位道督等在大殿上。造化洞府封閉,此番曆練提前結束,陳前與常錦心早就回來了,和任憑一起站在旁邊。顧平林兩人先見過嶽松亭與道督,嶽松亭本也沒指望他們得到傳承,見兩人平安歸來,喜悅不已。段輕名又向衆人介紹辛忌與程意,隻稱是路上認識的朋友,辛忌假扮正道習慣了,禮儀毫無破綻,嶽松亭對同道素來友好,立刻讓任憑帶他們去客房安頓。
顧平林卻察覺不對:“師父……”
“皆是命數,無需在意,”嶽松亭随口解釋,岔開了話題,“你們一路風塵,也下去歇息吧,餘事明日再說。”
顧平林活了兩世,深知命數不該如此,又不好再問,隻得強忍住疑惑,放慢腳步随衆人離開,然後聽嶽松亭吩咐道:“輕名你留下。”
段輕名恭順地答:“是。”
顧平林跟随衆人出來,獨自在殿外等了許久,才見段輕名從裡面出來。
視線短暫地交會,段輕名也沒說話,步伐一如既往的悠閑,與他錯身而過,潇灑離去。
顧平林轉身入殿。
嶽松亭正坐在椅子上輕輕咳嗽,見他進來便笑了,招呼他近前:“我聽說你一路都在料理外門道觀的事,做得很好。”
小童送上湯藥,顧平林不動聲色地接過來看了眼,雙手遞給嶽松亭:“師父至少還有十幾年壽數,怎會如此?”
“原想奮力拼一次,怎知天意難違,”嶽松亭喝過藥,“倒是你們此番外出……”
顧平林接過藥盞放下,一反常态,無禮地打斷他:“是修煉出錯?”
嶽松亭面對追問有些無奈,終于道:“為師偶得一門功法,十分高妙,可惜尚未完善,為師原想試煉補足它,誰知到底是才智不足,受其反噬。”說到這裡,他收斂笑意:“為師此生突破無望,遲早會有這日,來世或能重登道途,也是好事,身為修者不該執着于生死,你可明白這道理?”
“弟子明白,”顧平林道,“師父放心。”
嶽松亭點點頭,微笑道:“為師此生就隻有你們幾個徒弟,小陳性情過于剛正,任憑資質尋常,錦心又太散漫,小寒天資最好,卻魯莽沖動,唯有你這孩子心性堅韌穩重,又刻苦勤奮,從沒讓我失望。”
顧平林莞爾:“人無完人,幾位師兄各有好處,非我能及。如明清子所言,師父看我好,或許是因為我與師父前世有緣。”
嶽松亭聞言也笑道:“正是,當初為師看你又瘦又小,一雙眼睛卻亮得很,就知道你是個有主意的孩子。”他又歎道:“你那父親和兄弟……難得你在顧家能長成這般性子。”
前世顧九卻沒有多好的性子。顧平林道:“都賴師父教導,沒有師父,我顧平林不過是一介凡人,不聞大道,不入道途。”
“好孩子,靈心派有你在,我也放心。”嶽松亭感慨,目中卻隐隐有愧疚之色。
顧平林見狀道:“師父有話不妨直說。”
嶽松亭略作遲疑,道:“為師大限之日不遠,須為靈心派早做安排,我方才提到的那部功法極其高明,若能完善,定能讓靈心派大放異彩。”
顧平林接過話:“能夠完善它的人必是劍術天才,此等大功,也足以當得下任掌門。”
“你這孩子心思玲珑,什麼都瞞不過你,”嶽松亭笑着搖頭,“我有意将掌門之位傳與輕名,你……”
顧平林一笑:“如此甚好。段師兄天賦超群,聰穎過人,在門中深得人心,堪當掌門之任。師父可是知曉外面皆傳我是下任掌門,怕我心生不滿?”
嶽松亭頓覺欣慰,起身扶住他的肩,歎了口氣:“為師知你懂事,心性品行皆好,豈會不滿?為師是怕你在意此事,留下心結,影響道途,你能想開就對了。在為師看來,你與輕名各有所長,之前改進功法,你便立有大功,我做此決定,并非是說你不如他,而是因為那部功法實在難得,完善後定不在老祖《造化訣》之下,輕名是最有望補足它的人。”
顧平林立即道:“師父放心,弟子必定盡心扶持師兄,光大靈心派。”
嶽松亭拍拍他的肩,轉身看門外,終于面露喜色:“輕名近年也穩重不少,靈心派交到他手裡,再有你從旁協助,更好了,隻願你師兄弟同心協力,靈心派後繼有人,為師此生無憾矣。”
顧平林颔首:“功法是他獻上來的吧?”
嶽松亭意外:“你怎知曉?”
緊握的手指過于用力,幾乎痙攣,顧平林笑道:“段師兄天賦極高,我之前曾發現他在自創功法,以配合劍術,師父既說隻有他能完善,想來這功法定然是他獻上的。”
嶽松亭見他猜到,也不再隐瞞:“為師原本還擔心,他另辟蹊徑自創劍術,卻無合适的功法匹配,想不到他竟能自悟《補天訣》,自古以來能創功法之人無一不是修界大能,誰說靈心派劍術隻得一脈?我派素來寬容,再開一脈也未嘗不可。”他激動地朝門口踱了幾步,似乎想起什麼,回身看顧平林,神情嚴肅起來:“為師壽數本就所剩無多,早幾年晚幾年都無妨,輕名能創《補天訣》是靈心派之幸,乃大功一件,他是個誠實單純的孩子,沒有借機重掌段氏,而是将功法獻與靈心派,你斷不可因我之事便怪罪于他,連你幾位師兄也要瞞住,尤其是小寒,切不可令他們師兄弟生出嫌隙。”
顧平林道:“師父放心。”
嶽松亭松了口氣,又低頭咳嗽,顧平林上前伸手輕輕替他捶背,半晌,嶽松亭感覺好了些,擡手制止他:“行了,還有些時日呢,你且下去吧。”
顧平林捏了捏袖中的《造化訣》,作禮退下。
《補天訣》參詳了魔修功法《煉神九章》,嶽松亭見多識廣,是瞞不住的,段輕名獻上的定非完整的《補天訣》。此功法本就算不上溫和,與靈心派功法截然不同,嶽松亭修煉它已不合适,何況功法并不完整,如今他道基受到重創,時日無多,就算靠《造化訣》勉強救回,從此也道途無望,反不如重入輪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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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兩日,顧平林抽空向嶽松亭細細禀報了此行經曆,又為南珠的請帖作了解釋,再檢查甘立的功課,期間與陳前切磋了幾次,直到第三日才去找段輕名。
小徑落葉稀少,明顯有人清理過,整座竹林看上去翠色更濃,隻偶爾有枯葉打着旋兒飛落,才隐約覺出幾分冷寂,比起離開時并未有多少改變。
顧平林拂落肩頭枯葉,擡眼,遠遠地看到了竹欄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