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臨故地,顧平林不禁生出幾分感慨。
段輕名負手看了他半晌,微微一笑,問:“要上去嗎?”
顧平林原本沒這打算,聽他提議,反倒來了興緻:“師兄要上,我自當奉陪。”
稀有靈地通常都有罡風層,外丹修者是上不去的,但他兩個都說得十分輕松,辛忌聞言暗暗苦笑:“兩位公子且去遊玩,老夫比不得你們,還是去前面等吧。”說來他也算倒黴的,前世得到《煉神九章》,修成瞳魔,何等威風,如今卻因為遇上段輕名和顧平林兩人,生生斷送了魔頭之路,可謂神奇。
雲崖乃昔年老祖飛升之地,破界時天地空間扭曲,兩界靈氣遺留于此,曆經數百萬年仍未散盡,崖石奇堅無比,嶙峋山石上長着無數奇花異草。至峰頂,又是一番景象:地勢寬闊,地面都是高低不平的白石,縫隙中生出十來株花樹,樹上稀疏地開着紅白花朵,亦是千年寂寞。
兩道人影一前一後出現在崖邊。
“還是你快了一息,”段輕名整理了下衣袂,先拱手,“師弟能為過人,佩服。”
顧平林道:“那我該說多謝嗎?多謝你讓得這麼不動聲色,讓得高明。”
“又來了,”段輕名輕輕彈開肩頭的花枝,“我們是友愛的同門師兄弟,難道不該相讓?”
這種自負……若非兩人不再敵對,定然要被當成挑釁。顧平林低哼:“如果不是師兄弟呢?”
“是不是,很重要?”
同門關系在他眼裡确實不算特别。顧平林抿着唇,擡手分開花枝,舉步朝中間走。
行至中央,地面忽然變得平坦,左右各有十塊奇怪的大石,形如座椅,大小相同,當真是奪天地造化而成。
千年論道會上,隻有最頂尖的高手才能争得一座石椅,是以人人皆以有座為榮。前世道脈被廢之前,顧平林并沒有造化訣,那時他受天賦所限,勤勉努力,在嶽松亭仙去之後接掌靈心派,參加論道會時也不過剛結内丹,可那次論道會,顧平林為靈心派争得了一席,讓靈心派正式走進了大派行列。
右邊第九位,是……這裡了。顧平林找到當年的石椅,低頭,手指輕撫椅背。
冰涼的石椅毫無特别之處,前事了無痕。
須臾,顧平林擡眸看向對面。
那次玄冥派獨占兩席,風頭無兩,多出的一席屬于修界最年輕耀眼的大劍修。排座次序與論道實力有關,那人的座位卻恰好在他對面,說巧合未免刻意了,兩人當時明争暗鬥,說是故意反而更可信。
白衣公子歪在椅子上,随手扶着顧影劍,姿态清閑,妙語如珠,與左右前輩談笑風生。偏那石椅旁恰好生了株矮樹,樹上不見葉,花卻開得熱鬧,花枝映俊容,紅英飄落在發間、肩頭,散在如雪衣衫上,妖魅的紅,冰冷的白,恰似那人僞裝完美的笑顔。
步水寒退後,他剛坐下,就有九朵嫣紅的小花飄來,新鮮含露,有序地浮在面前,托送它們的,乃是至高至強的劍意,外放而不見半點殺機,控制得完美。
對面,墨眸似笑非笑。
“顧掌門終于來了,”清閑從容的聲音入耳,就變得分外可惡,“段六等候多時,借花獻佛,聊表心意。”
面對挑釁,他亦不退讓,當即動用劍意将花朵攪碎:“來而不往非禮也,段大修請。”
“好好的花,可惜,”那人語帶惋惜,“想是顧掌門嫌棄禮太輕?”
“非也,是不受毫無誠意的禮物。”
……
言語交鋒恍如昨日,對面石椅空空,不見當時人,唯有滿樹紅英依舊。
蓦然間,一道身影映入眼簾。
“站着累不累,”段輕名在對面石椅上坐下,“坐。”
心跳驟然加快,顧平林不動聲色地問:“為何坐那裡?”
段輕名斜斜地歪在椅子上,正擡手彈上方的花瓣,聞言輕拍椅背:“無他,隻是覺得此座熟悉。”說到這裡,他也若有所思。
顧平林按捺住情緒,語氣盡量自然:“熟悉也好,論道會當争一席。”
“你想争?”
“靈心派必争,”顧平林坦然,“你不想?”
段輕名掃視四周,顯然是沒多大興趣:“論道豈在座次?這種無聊的遊戲,世人總是樂此不疲。”
顧平林深感贊同,排這個座次,不過是門派世家用來炫耀實力的手段罷了,道途原非名利途,若非靈心派需要,自己也懶得來争這種虛名。
既如此,他前世為何又争了一席?
顧平林不着痕迹地揚了唇角:“既然無趣,那就走吧。”
.
兩人先後下了雲崖,也沒有再乘金雕,而是不慌不忙地沿着道路往前走。
“時候差不多了吧?”顧平林随口問。
“嗯。”段輕名顯然知道他在問什麼。
“有應對的辦法?”
“沒。”
“你還真不怕死。”
“有你啊,”段輕名笑道,“靈心派師兄弟同甘共苦、禍福與共,能得師弟相陪,段六死有何憾。”
兩人正說着,旁邊大路上突然來了一大群人,個個神情驚惶,看衣着都是尋常百姓。
“又是舌頭!”
“都埋了好幾天的人。”
……
議論聲飄來,顧平林目光微動,腳步随之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