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之怎麼樣？”南珠急忙過來詢問。

顧平林探了下君慕之的脈：“内傷。”

“無妨，我……”君慕之剛說出幾個字，又吐鮮血。

“先療傷。”南珠沉聲制止他說話，召出冰輪舟，将他扶到舟上，又轉頭看顧平林，面露遲疑之色。

顧平林明白他的意思：“我為南兄護法。”

周異畢竟不是自己人，南珠聞言這才放下顧慮，讓另一名貼身護衛配合顧平林行事，然後便坐下，運轉真氣助君慕之療傷。

顧平林站在船頭，仰臉望戰場。

齊婉兒、段輕名與步水寒都好戰，姚楓便默默退後，與江若虛一道幫襯衆人。段輕名一如既往地敢賭，他一個人吸引了厲龜大部分注意力，多次遇險，看得衆人心驚膽戰。然而顧平林清楚，他不過是在試劍，根本未盡全力，反而是齊婉兒與步水寒，兩人全憑勇氣與熱血在戰，更加兇險。

幾名蓬萊護衛配合不錯，齊氏修者們也開了大劍陣，他們都受過訓練，劍陣威力不亞于兩名内丹修者。

周異本是漠然旁觀，但漸漸地，他神色凝重起來，緊盯着姚楓。齊婉兒、步水寒和江若虛都用的本門劍術，段輕名隐藏實力，唯有山外姚家殊世劍術顯得格外特别。

厲龜散出的毒霧越來越多，衆人視線受阻，行動越發艱難，好在戰場形勢目前還算穩定，都有驚無險，南珠已經放出消息，其餘蓬萊護衛很快就會趕來，到時厲龜受壓制，自會逃走——衆人實力不足，要殺這等兇獸是不可能的，隻能驅趕。

顧平林抽空看旁邊那對兄妹。察覺顧平林的目光，少女下意識地抱着兄長往後縮了縮，畢竟在海境之内，發生任何肮髒的事情都不奇怪，人心險惡。顧平林本想問男子傷勢如何，見狀便沒有開口。

倒是少女擔心救命恩人，見他與周異站在旁邊不動手，忍不住問：“那兇物厲害得很，他們……會不會有事？”

顧平林重新看她：“救姑娘的，是齊氏十三公子與姚公子。”

“啊，原來是北齊氏。”少女低呼，警惕之色淡去，北齊氏名氣很大，且是正宗世家，與自家還有往來。她不禁擡眸望半空的人，更加擔憂，欲言又止。

顧平林順着她的視線看了眼：“蓬萊南少主在此，他們隻需牽制厲龜，等稍後其餘護衛趕來，就好了。”

少女頓時松了口氣，又自覺失态，臉微紅，她連忙跪着朝顧平林傾身作禮：“我二兄名季誠芳，多謝諸位相救，他日禀過家中長輩，必定登門道謝。”

“季氏？”顧平林真意外了，留神打量她，心下微動，“姑娘可是排行第七？”

“你如何知曉？”少女滿臉驚訝。

顧平林忍不住看南珠。

這季七娘分明就是前世南珠的妻子，蓬萊島島主夫人，想不到今世海境之行提前，兩人竟在這種情況下相遇，當真是緣分。

然而……

顧平林看看季七娘，又看英姿勃發地駕馭劍訣、對這一切渾然不知的齊婉兒，不知道該說什麼，半晌才道：“在下靈心派顧平林，正好帶了些療傷丹藥，是否先給令兄服下？”

靈心派是二流門派，名聲卻很好。季七娘喜不自勝，也顧不得追問他如何認識自己，連忙道謝，接過丹藥喂給兄長。

估摸着其餘蓬萊護衛快到了，顧平林将視線移回戰場。

恰在此時，變故突生！

黑霧大漲，一片水幕沖破劍陣，厲龜猛地昂頭，前掌拍出幾道水刃。

“嗯？”顧平林皺眉。

段輕名、齊婉兒、步水寒三人因為姚楓與江若虛的配合而自成一體，幾名蓬萊護衛也自有默契，齊氏大劍陣這邊卻出了問題，一名齊氏修者不小心錯了位，竟導緻大劍陣有了缺漏。

忙中出錯倒也正常，隻是時機有些不妙——段輕名剛剛送出一劍，此刻他離厲龜最近，來不及避讓，而且站在他的位置，那些水刃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厲龜張嘴就沖他咬過去！

一個錯誤，場中形勢大變。

齊婉兒先反應過來，指着那齊氏修者怒吼：“你在做什麼！”

“段師弟！”步水寒和江若虛奮不顧身地撲上去救人。

姚楓卻搶先一步。

虛谷劍高懸在半空，劍影延長若一條線，殊世劍法真正顯露它的名門風範！名副其實的正道劍術，厚重、寬和、博大，方圓一裡内的氣流甘心追随，附于劍勢之中！

這是一招“困”字劍，劍氣籠罩下，毒霧凝固，厲龜的動作為之一滞。

僅僅一滞。

姚家頂級劍招，因發招者修為尚淺，未能發揮相應的威力，但就是這麼一滞，已成功為險境中的人争取到了一刻寶貴的時間。

這一劍，方是姚楓的真正實力。

衆人大喜。

“好！”段輕名仰頭望劍影，渾然不覺自己身處險境，罩着寒霜的俊臉染上一層異常的光彩，“好招！”

“還站那兒做什麼！”齊婉兒氣得罵。

步水寒和江若虛也連聲叫“快退”。

劍勢盡，黑霧再次浮動，厲龜脫困。驚呼聲四起，寶貴的逃生機會已然錯過。

劍尖緩緩垂下。段輕名仿佛沒聽到衆人的呼聲，他仰頭看看半空尚未散盡的殊世劍氣，又看看近在眼前的厲龜，突然微微低頭，似乎在思索什麼。

齊婉兒氣得跳腳：“喂，段六你傻了！”

“段兄弟！”姚楓也失色。

“師弟！”

終于，厲龜張口咬下！

這一刻，驚叫聲反而平息，衆人面色發白，眼睜睜地看着那邊。

原本他隻要使出一招“雲中雁影”，就不難脫險，如今時機已過，他已在劫難逃，竟真要葬身兇獸之口！緊握的手心有了汗意，顧平林急急上前兩步：“段輕名！”

聲音不大，但此時四周奇靜無比，這一聲顯得分外清晰。

劍意暴漲！

猶如大夢初醒，段輕名擡頭，動了。

玄水、黑霧之間，一隻潔白的仙鶴翩然飛起！

是人，也是劍光。

劍随人走，不辨劍與人。

顧平林望着半空那片雪影，心跳驟然加快，緊握的手指卻松開了。

隻有這一劍，才能扭轉形勢，奪回最後的生機。

——鶴影翩跹，《顧影劍法》第六式。

這是《顧影劍法》中難得的慢招。說慢，是它在外人眼中的效果，但誰若是真以為它慢，那就錯了，顧平林前世曾試着推演，單起始那一段，就含有九十六種可能的變化，而每一種變化又會引出更多的變化。

不夠完善的慢招，擁有出奇輕捷的身法。

上一刻，人分明已在厲龜口中；

下一刻，他已不可思議地、輕輕巧巧地飄了出來。

鶴影貼着水面斜掠，忽起忽落，姿态輕盈，所過之處留下一個個白色的氣流影，好似群鶴起舞，畫面美極。厲龜在後面緊追不舍，一個個咬過去，氣流影紛紛爆裂，一小片血霧散開，厲龜甩頭不止，看樣子是受了傷，它那張大嘴倒是弱點所在。

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這一切。

冷風自黑海深處吹來，掀開黑色披風，吹動前額黑發，顧平林站在風中，眸色深深。

“鶴影翩跹”的出現沒有帶來太多意外，從“雲中雁影”開始，顧平林就隐隐有預感，《顧影劍法》所有劍式最終還是會一招招出世。隻不過，親眼目睹整個過程，從當局者變成旁觀者，這種感覺很是難言。

重活一世，僅僅是見證宿敵的成長？

顧平林低頭看雙手。

那是個劍術天才，自己目前還能與之一較高下，可再過幾年、幾十年呢？自己修煉艱難，每一關都必須強行突破，與他的差距隻會越來越大。

雙拳重新握緊，骨節輕輕作響。

天意，既讓我重生，為何又這般作弄于我，讓他比前世更出色，我卻要為執念所困？